平越地處濟州腹地，縣丞是明德十八年進士蘇子錚。而自從月承宇繼大統來，蘇子錚的權力逐漸被祈默架空。一個叫胥良的統軍按手了平越大小事務。胥良是鎮南大將軍古易當年帳前的一名先鋒官，剪刀自小與他較為親厚。

剪刀帶著柳細細住進了客棧。秋雨連綿，客棧后院有一個小園子。桂子含苞枝頭，幾方樸拙的石頭相疊成趣。剪刀雅興大發，竟攜了柳細細在后院品茶賞雨。

上好的雀舌注入剛剛煮沸的井水，剪刀略一晃動茶壺，將茶水悉數潑入園中，只留扁平均直的茶葉于壺中。再次注入沸水后，靜坐片刻，斟入白瓷杯中的茶湯色黃綠明亮。

柳細細輕抿一口，贊道：“滋味鮮爽，有些回甘。”

“你也喜歡品茶？”剪刀奇道。

柳細細也不扭捏，直言道：“我哪里會品茶了。不過是師父當初喜愛好茶。我偶爾聽他說說罷了。于我來說，喝什么都一樣。要說解渴，我最愛的還是風記院里的井水。就算伏天喝著也是透心涼的。”頓了頓，她又道：“聽人說清水至純，至純則至味……一直不知道至味是什么味。”

剪刀滿臉狐疑：“誰對你說的？說這話的人也是個雅人。”

柳細細自覺失言，低頭不語。

“他說的？”剪刀握緊了瓷杯，悶聲道，“你又提他。”

“我和他又沒什么……”柳細細囁嚅道。

“咔嚓”一聲，瓷杯在剪刀手里壽終正寢。柳細細嚇了一大跳。他倏地一揚手，碎片出手，院子外面的樹林中一個黑衣人應聲落下，倉惶出逃。剪刀也不追，奪過柳細細手里的茶杯猛灌一氣，再無半點品茶的興致。

柳細細噤若寒蟬，半天后顫聲道：“怎么……又有人蹲樹上了？”

剪刀見她嚇得不輕，柔聲道：“還是歧水鎮上跟來的人。別怕，有我在。”

柳細細松了口氣：“這么說來他們應該是祈默的人了。”她想了想，又道：“不對，祈默為什么要派人跟著你呢？他知道了你的身分了！那濟州的人都應該知道你是誰了。天啦，他們也一樣地想著你身上的寶貝吧？”

剪刀起身從對面坐到她身邊，攬過她的肩頭：“月衍禎和上京那邊都覬覦我的寶貝，祈默不知道那才不正常了。至于濟州這一帶，雖然祈默已掌事三年了，但他也是個知人善任的主。很多古家的老部下還沒有來得及換下，他們知道我還活著只可能極力勸說我取代祈默重振古家威風，而不可能殺我。”

“那祈默就更有理由殺你了。”柳細細剛剛平靜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剪刀傲然地笑了：“他沒得到古家的寶貝前是不會和我動手的。就算真正動起手來，我也能帶著你全身而退的。”

柳細細飄泊數月，遭遇種種已讓她如驚弓之鳥。剪刀的溫言勸慰讓她倍感安適。她將頭靠到他的肩上。有一人相知相守，縱然身逢亂世、前程未卜又有何懼？

剪刀轉過著，見她眼中有種流動的瀲滟便有些怔住了。他捧過她的臉緩緩湊近。柳細細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斂住心神四下一望，輕聲道：“會有人來的。”

剪刀幽怨地望著她：“姐姐——”

柳細細閉上眼湊了上去，有些試探地吻上了他的唇。慰貼著又撩拔著，輾轉加深。柳細細有些招架不住了，摟緊了他的腰三分回應七分承受。這種溫柔的觸感，既讓她心跳如雷，又讓她覺得安心、歡喜。如微醉后眩暈的迷離，如此溫柔，卻又如此深刻。

良久，剪刀停了下來，下巴抵著她的腦門，啞聲道：“姐姐，嫁給我。”

“好。”柳細細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剪刀目露欣喜：“你答應了。”

柳細細笑了：“我好像一直都是答應的。”

“不是以前的那種答應。”剪刀不滿道，“在離姬谷，你是為了讓師父救我才答應的。現在呢？”

柳細細茫然道：“有什么不同么？橫堅我是要嫁給你的。”

剪刀長嘆一口氣，拉著她去前堂用飯。

平越地處靜月國南部，與上京飲食習俗多有不同。剪刀體貼地為柳細細點了油潑雞丁和五味茄條。口味雖不及上京地道，但也讓柳細細吃得滿心歡喜。

柳細細吃飽喝足后，在房里數著隨身帶出來的銀兩，便有些心痛了：“我們也捱得差不多了，不如早些將事情辦了好回上京去。你看再捱下去，花的也是我們自己的銀子。”

“銀子我會掙的。”剪刀笑了，“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去找胥良。晚上去吧。”

早雨暗晴。傍晚時分，天光放亮，火紅的晚霞染紅了天際。柳細細心神不寧地趴在窗臺上：“你什么時候走？好久回來？我要等你回來。”

剪刀奇怪道：“我自然是要帶你一起去的。把你一人扔在客棧里我還怕你走丟了。”

柳細細放下心來，安心地拉著剪刀下樓吃飯。剛入大堂，便覺察到了氣氛不對。大堂里分散著坐了十多個人。這些人衣著不一，年齡都在三十歲上下。見他二人進來了，也是頗為自然地閑聊著，但眼睛都不經意地斜睨著二人，無一例外。

柳細細不安地看向剪刀。剪刀輕輕地捏了下她的手，神態自若地走向堂子中間唯一一張空桌子，開始點菜。

小二雙腿直哆嗦，匆匆地退下了。突然，堂外有人大喝一聲：“捉住那男的。女的不管。”

十多個人同時動手，各式武器同時向剪刀招呼過來。剪刀將柳細細護在胸前，運足內力，衣袍頓時鼓漲起來。一時就如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般，那十幾人手忙腳亂半天，只在圈外游走，半點進不得身。剪刀突然輕嘯一聲，強大的氣流從他周身四散開來。只聽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圈外頓時人仰馬翻，哀號不斷。

堂外的人大喝道：“兄弟們仔細些，攻那個女的！”

柳細細再次聽到那人的聲音，只覺得十分耳熟，便試探著叫道：“花二哥？”

“細細？”那人也不敢確定。而那十幾個人已經爬了起來，揮著武器又準備開始新一輪的進攻。

“慢著！”那人出聲制止，同時從堂外跳了進來。果然是花二。

剪刀冷冷地看著他，眼神足以將他殺死。花二打了個寒戰，上前兩步：“細細，怎么是你們？”

柳細細見了熟人分外高興，也忘了剛才經歷的危險，迎上去捉住花二的手道：“太好了，能在這里見到二哥。”

剪刀不悅地將柳細細拉了過來，寒聲道：“誰派你來的？”

花二四下一望，打起了哈哈：“誤會，全是誤會。這不是剪刀兄弟么？還沒吃飯吧？來，今天我作東，咱們兄妹三人喝上兩杯。”

柳細細欣然答應，剪刀冷著臉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周圍那十幾個嘍啰不同意了，有人帶著道：“大哥，蘇大人不是讓我們來捉奸細的么？你怎么能放過他們？”

花二瞬間冷了臉，老大的架子擺得十足：“少沒眼力。這哪里是奸細？分明是我的妹子和……”他看了剪刀一眼，有點不敢再稱他“兄弟”。

柳細細忙道：“妹子和妹夫，都是一家人了。全是誤會。”說罷，從背后擰了剪刀一把。剪刀勉強地沖花二松松一抱拳，算是打過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