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月衍禎帶著剪刀策反的古家舊部進駐在昆山五十里外的一個小鎮上。手下探子來報,祈默與裴之秋死守昆山和濟州。昆山城內外皆有大批兵馬隱伏。月衍禎以扇柄輕敲著手心,站在帳外,只見天高云淡,一行大雁在天際自在徜徉。眼前一片平靜安謐。只可惜大戰在即,再好的風光也會被滾滾煙塵所吞噬。兵不血刃固然好,但哪一個君王的座下不是血流成河呢?他體內那股嗜血的熱流地呼喊叫囂。這一仗,讓他等得太久了!
“你說裴之秋會不會有后招?”青嶼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他身后。
月衍禎轉過頭道:“先生是說濟州邊境的小部族?”
“只怕是個幌子。”青嶼指著前方空曠的原野道,“一目了然的未必就是真相。你看那片田野,無高山無大樹,只得良田幾畝。若是讓兵卒去搜搜,只怕也能獵到幾只兔子。”
“你是說探子?裴之秋應該有人混進了我軍營中,就如同我們也有探子在他營中一樣。濟州和昆山吳江鳴了解得比我們多,不防讓他去處理。”
青嶼道:“他是古囂拉過來的人,又與裴之秋是多年舊識。你就不疑他?”
月衍禎略一遲疑,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青嶼贊許地點點頭:“也是這個理。不過,一直這么屯著也不是好事,不如早點動手。兵貴神速。”
“再等等吧。”月衍禎望著昆山方身輕聲道。
青嶼了然:“你還對裴之秋有想法?他是不會投靠你的。明德冤殺了他的兄弟古易全家,他同樣忠于明德。明德之后的永新,現在就是陳昀,在他眼里只有陳姓江山。你屬于謀朝篡位的佞臣,他是不屑與你為伍的。”
這話雖然在理,卻說得太過直白了。除了青嶼還沒人敢這么對月衍禎說話。青嶼于他亦師亦友。月衍禎笑道:“眼下我正是用人之機。多爭取一點是一點,何況他是裴之秋?我以國士之禮待他,他受與不受是他的事了。”
青嶼恍然大悟,連聲贊道:“妙!妙極!你想得比我遠。原來你早就動了要殺裴之秋的心思,卻舍不得他手下五萬精兵落入祈默之手。眼下的等待不過做做樣子。裴之秋死后,你就能順利接收他手里的兵馬了!”
月衍禎朗聲大笑:“先生真乃衍禎的知己也!”
通往昆山的各大要道被吳江鳴布兵死守。凡有過往行人皆嚴加盤查,若有嫌疑者吳江鳴都吩咐部下交到月衍禎帳中。
月衍禎笑道:“他這是在撇清和裴之秋的關系。”
青嶼道:“古易手下的人都不是庸才。”
月衍禎心里對吳江鳴更為看好。
事實上,封山鎖路這種做法攔得住平常兵卒,但對于武功高強的人是沒有阻礙的。大家心知肚明,吳江鳴一直恪盡職守,倒也防住了裴之秋將兵卒化為平民繞到月衍禎營后搞偷襲。
像剪刀這樣的高手避過兵哨的盤查是輕而易舉的。就算帶著完全不會功夫的柳細細也一樣。但他聽說盤查的人是吳江鳴的部下時,便笑著問柳細細:“姐姐,要不要去向吳大哥討杯酒喝?”
柳細細欣然同意:“上次在魏安他好生小氣,害得我們又是淋雨又是餓肚子。這次遇上,當然得好好訛他一頓了。”
剪刀促狹道:“你是不是還惦記著他能像胥良那樣給我們些金子?”
“哪能呢?眼下吳大哥有大仗要打,我再貪他的錢財就太不厚道了。”柳細細盡可能做出大義凜然的樣子,在剪刀興趣盎然的注視下她又有些心虛,“如果他一定要給,我們也不能拒絕不是?”
剪刀哈哈大笑,轉頭盤查的兵卒道:“我二人就是奸細,你帶我們去見你家統領吧。”
若說是吳江鳴的朋友,兵卒可能還不會捉了他們,頂多是把他們趕回昆山。既然剪刀大方承認自己是奸細了,為首的兵卒不敢大意,便將二人帶入營中。本來是要捆住手腕押送的,剪刀眼中的精芒讓他不寒而栗。兵卒領隊帶路,剪刀和柳細細走在后面。押解奸細竟變成了請客。而且是直接將他二人請到了月衍禎帳前。
月衍禎坐在案前翻隨意翻閱著一本雜詩集。“春風何細細,裁得葉依依。舊時庭前柳,長別無相知。含春多情怨,苦讀吟相思。好夢醉易醒,未攀已別離。”反反復復地念了幾遍,心中似怨還悔。他不覺合上冊子自嘲:怎的變得和閨中怨婦一般傷懷起來了?
侍衛來報,哨卡抓住一對自稱是奸細的年輕男女。月衍禎勾起唇角吩咐帶人進來。
三人一照面,皆是一愣。剪刀經過數月的磨礪,面容越發清矍剛毅。柳細細略顯削瘦,眼睛更顯得大而黑亮,尖細的下巴使她完全脫離了珠圓玉潤的少女形象,有了幾分成熟女人的情致。二人雖未表現出太多的親昵,但神態之中儼然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模樣。月衍禎看得分外刺眼。
柳細細小聲道:“不是說到吳大哥帳前么?”
月衍禎回過神來朗聲大笑:“真是他鄉遇故知,喜事啊!二位明知我在此駐軍,怎么能過門不入呢?”
剪刀淡淡道:“螭親王真是大忙人,連吳大哥手下的兵卒都要親自打理了。”
月衍禎不理會他話中的嘲諷之意:“這事還真得謝你。吳江鳴的確是個領兵的人才。”
剪刀倨傲地挑挑眉:“謝就不必了,是我自愿的。螭親王軍務繁忙,我夫妻二人還是去找吳大哥吧。”說著拉著柳細細便走。
“且慢!”月衍禎情急之下飛身掠到二人面前擋住了去路。
剪刀譏誚道:“螭親王真把我們當奸細了?”
“你非得這樣和我說話么?”月衍禎苦笑一聲,掃了柳細細一眼,又笑道,“你怕了?”
剪刀寒聲道:“我何時怕過你?”
“呵——”月衍禎瞇起狹長的美目,“你不怕我是真的。不過我們似乎約定過要再比一場的。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比如何?”
“你們要打架?”柳細細急了。
剪刀溫言道:“別怕,只是切磋。”
月衍禎唇角上揚,“柳姑娘放心,我會手下留情地。”
柳細細大怒:“我是怕他傷了你!”
月衍禎笑意更盛,眼底卻寒涼一片。也不顧得客套,飛身掠向帳外的空地,對著剪刀松松一抱拳。
剪刀緩緩走近,柳細細急得在身后大叫:“當心他的扇子,里面有刀!”
話音剛落,月衍禎已揮扇攻來,扇面帶著強大的氣勁。剪刀也不退避,沉著地出掌化開扇勢,忽又化掌為指,點向月衍禎的胸口。月衍禎收扇格擋,只聽得“鐺”的一聲,竟有重物擊銅器的鈍響。
月衍禎猛地收扇,手腕靈活翻轉,扇子如一條驚走的小蛇。剪刀忽地身形一晃,繞到月衍禎身后,月衍禎身后頓時空門大破。
月衍禎倏地凌空飛起,白衣飄飄,烏發飛揚,折扇再次打開,劃出一道綿和的氣勁。剪刀凝力于掌,雙掌出擊。月衍禎悄然落地,再次出手,已有暴怒之態。剪刀不想再這樣癡纏下去,大喝一聲,飛身掠過月衍禎的肩頭,反手一掌正中月衍禎后背。
聞訊趕來的青嶼面色一沉,飛身上前,不打剪刀反出手攻向月衍禎。剪刀收勢,穩穩地落地兩步之遙靜觀其變。
“讓開。我只是和他切磋。”月衍禎聲音清明冷冽,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動怒了。
“我只想打醒你!”青嶼非但沒有停下,反而重重給了月衍禎一掌。月衍禎竟沒法避讓,生生受了一掌。
最后到來的是吳江鳴,他略一看場上的情形,便皺緊了眉頭,對著柳細細也只是微微點頭。他向月衍禎和青嶼見禮后,徑直走到剪刀面前扣住了他的脈門,沉聲道:“你十天之內耗費過五成內力?”
剪刀點點頭:“為了救季大嫂。”
吳江鳴正色道:“季大嫂沒有對你說過?還好,幸虧你還有精純至剛的內力護體。”說罷便強硬地要拖剪刀隨他回帳去。
柳細細緊張道:“怎么了?”
剪刀若無其事地笑笑:“沒事。我隨吳大哥去去就來,你就在這里和螭親王聊聊吧。”說罷眼神冷冽地看向月衍禎。
月衍禎笑道:“真讓人不敢相信!你竟還有精純至剛的內力!你們竟還沒有……”
剪刀飛過一記眼刀,月衍禎適時住口,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