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在熟悉的小區門口停下,我拿起肩包走下車。
和菠菜槍戰了一個下午,乏意在此刻上涌。我活動了下筋骨,拉了拉肩包,看著黑夜中疾馳而過的公交車,走進了小區。
守門的老人正戴著老花鏡專心看報紙,在我經過門衛室的大窗口的時候,他輕輕抬頭一看,便繼續埋頭看他的報紙。
我突然想起兒時追在他身后打鬧的情景,想要打聲招呼,但腳下步子太快,匆匆錯開了大窗戶。
近幾年他耳朵有點背了,又有可能會聽不到我說的話;加之往常經過也不怎么聊天,可能說了他也只當我是個陌生人,隨便那么敷衍幾句。我哽在喉間的話,在諸如此類的顧慮出現后,徹底咽下。
父親的客車停在小區的榕樹下,柔和的路燈光線里,黃色的車牌已經開始掉漆。整個后車面都是塵埃,車內還隱約看見個掃帚。與簡叔那洗得光亮的海馬形成鮮明的對比。
走完25瓦燈泡照亮的三層樓梯間,我抬手按下門鈴。接著屋內便響起拖鞋拖著地面的聲響。
開門的是父親,他手上正拿著塊吃了一半的西瓜,身上穿了件寬大的T恤,還有短褲。腳下一雙人字拖。剛洗的頭發盡管梳理得很整齊,卻還是無法遮住他那為生活奔波勞累而過早起禿的頭頂。
“怎么這么遲回家?”父親咬了口西瓜問。說完,他轉身走向沙發。
雖然父親的話語里沒有責怪的意思,可我還是小心翼翼:“和個同學耍了下。”
電視機的屏幕上正播著時事新聞,父親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沒有答話。我放下肩包,走到廚房的水龍頭洗手。
母親悄悄湊到我身邊,細聲道:“你嫚姐晌午就回了,你們一個班的,你說,你又在外面搞什么事情?”
水龍頭里“嘩嘩”淌出的自來水迅速沖刷了我干燥的雙手,我拿著香皂邊抹邊說:“沒什么啊,就耍了下。”
“耍?你還耍?一個暑假還沒耍夠?”母親不管鍋子里的“滋滋”響聲,“哼哼,你樂吧,你老子要……”后面的話,母親咬牙,頭往客廳一偏,用鍋鏟做出敲打的動作詮釋了。
“媽,我要吃西瓜。”我擦干手上的水滴,道。
“冰箱。”
我走進冰箱,拉開。燥熱的臉頰瞬間撲來一陣清涼。
“中午在哪里吃的?”母親翻炒著鍋里的菜,問了句。
“在個小館子里炒菜的。”
“你少在外面吃了咧,不干凈的,曉得吧。”
紅潤的瓜瓤,透過白熾燈,泛出誘人的光澤。我咬開一小塊,滿嘴的瓜汁,冰涼涼,含含糊糊地“嗯”了兩聲。走出廚房。
“吃飯了。”吃完西瓜不久,母親便端著兩盤菜走到飯桌前。“哲崽,拿筷子去。”
“哦。”我應了聲,起身去拿碗筷。
客廳里傳來父親的聲音:“現在客好少,我今來回五六轉才拉那么百來十人。油錢都保不到。”
“你管他的,反正你拿固定工資的,客多客少,那老板不是照樣發錢。”
“可惜,那老板現在就改嘍。按你拉客多少發工資的,客人的多少要和工資掛鉤的。”
我放下碗筷,見母親神色疑惑地問:“是么?這樣的呀。”
“他嗎的,以前就有那么些卵人。為了趕時間,半路上看到那么一個兩個的零散客人就不拉,別人在后面追著喊著都不拉。想起這事情,我是好哭又好笑。”父親苦笑道,“后來就有人和老板舉報了,說你們的司機開快車不拉客什么的。老板一火,好,工資按拉客多少算了。”
我盛飯聽著,母親端起碗不言語。
父親接過我遞給他的碗,吃了口飯,又說:“現在工資要掛鉤了,客又少。你又天天掃掃地煮煮飯就算了。全家我一個人掙錢。”
母親悠閑反駁道:“哦,你的意思是我不掙錢咯?”
“沒那意思,你理解錯了。”父親亡羊補牢,急忙道。
“哦喲,沒那意思?你現在講這樣的話了?結婚前你怎么和我講的啊?什么寵……”
父親看了看我,打斷道:“哎呀,不講了。吃飯。小東西在的。”
“講的什么話啊?什么小東西啊?你自己承認你是老東西就好了,不要把我也拉下水。”母親得理不饒人,大聲道。父親攝于母親的雌威,默默吃飯。
晚飯過后,母親收拾飯桌在廚房里洗刷碗筷。電視里正放著《新聞聯播》,里面介紹著國內的一場軍事演習。
畫面里滿是拉起滾滾塵土的坦克,一閃而過的直升機,英姿颯爽的軍人。我側頭看著父親,他略帶混濁的眼中有著異樣的光彩閃爍。心里回想起教官臨別說話時,我腦子里萌生的想法。
“爸,表哥當兵也在這樣的軍隊里,是吧?”我問。
“呵,你表哥?差遠了,演習都是精銳部隊,這是野戰的坦克部隊。你表哥當兵混那兩年,純粹就是個扛步槍的武警。真正打大戰,是上不了臺面的。”父親緊盯著電視機的屏幕,鏡頭切換時閃出的白光,在他臉上不斷跳動。
“等我畢業我就去當這種兵。”我隨意的語氣里隱含著對父親的試探。
父親把我的話當玩笑,笑看我道:“你?當逃兵吧。”
試探不奏效,我換成很認真的口吻:“我講真的。”
“我還煮的咧。”父親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指著我,“我告訴你,你只有一條路,讀書,考大學,念完大學找個好工作。討老婆,生孩子,沒了。”我坐在沙發上,怕起紛爭,不敢再說話。
“又怎么了啊?和吵架樣。”洗碗筷的母親,聽到我和父親像是起了爭吵,站在廚房門口問話。
“他和我講高中畢業去當兵,離大學就一步了,還當兵。”父親氣哼哼道。母親走到沙發旁,勸慰了兩句,父親才又重新看起電視來。
夜晚,我平躺在床上。風扇通電后的“呼呼”風聲,勾起我煩悶的心緒。
窗外不時有路過的車燈照亮我的房間,窗戶在我睡覺前便被打開,拉在一起的窗簾在夜風的吹動下晃著。
不知道那晚的那只飛蟲是否已經飛出透明的玻璃了?
第二天,怕被簡叔拉著又同簡嫚妍一起去學校,早早地吃了早餐先行一步。
整個下午我都待在書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