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飯盒,應菠菜的強烈要求,我們四人轉向食堂旁的田徑場。
學校經費有限,標準的四百米跑道全托鍋爐房的煤渣鋪就而成。地面上還有依稀的腳印。
這日子已漸入初秋,田徑場上大片綠草此時已泛黃,或徹底干枯。再經由軍訓的蹂躪,露出一塊塊的土壤,無規則地分布在枯草之間。沙坑里滿是垃圾。沒有門網的兩個足球球門,孤零零地站立在秋日的陽光下。白色油漆掉得一塌糊涂的鐵桿,銹跡斑斑。
似對我進文學社一事不能釋懷,菠菜拿出一副長輩苦口婆心教導晚輩的口吻,對此,我是充耳不聞。不過心里也明白,他是怕我學業分心才這樣。可進文學社對我來說是件挺新鮮的事,在我執意之下,菠菜不再反對。
四人在田徑場上閑聊其他地走了兩圈,直到看到食堂里的人只出不進方才有回教室的打算。
若州一中這屆共招收了19個班,全部被編在了一棟教學樓里。五層樓,每層四個班。230班作為開頭的班級,教室很自然地安排在了五樓,菠菜的248班還好,在一樓。
爬上五樓,在轉角的地方就看到金鵬和朱杰昌兩人在走廊上打鬧著。前者一口一句臟話,朱杰昌也不惱他,只是不停地逗著,撩撥他一下。金鵬開始是冷眼看著,待朱杰昌靠近身前,冷不防地就在人肚子上踹下一腳,朱杰昌白色的T恤瞬間被印上某個名牌的LOGE,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睛瞪著金鵬。嘴里罵罵咧咧。
我小心躲開。
教室里有人正用MP3連接學校提供的聽力設備放歌,震耳欲聾的歌聲仿佛能牽動心臟跳動的頻率。
簡嫚妍吃著煎餅,軍訓時和菠菜在學校外面見過,聽說是最近一段時間才在學校門口開賣的。我抽出椅子坐下。
簡嫚妍吃完,照著鏡子用紙巾擦嘴,確定嘴上沒有什么油漬后,再拿著塑料袋走向垃圾桶。
快要調座位了吧,我想。
簡嫚妍坐回座位的時候,上課鈴響了。
不多時,一個高瘦的中年老師走上講臺。他穿了件比較老氣的短衫,一頭看起來很精神的短發。兩頰有點凹陷,突起的顴骨剛好架住了那副眼鏡,很干凈,有濃濃的書卷氣。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地理老師。”他將備課本和教本放在講桌上,視線掃了下班里的各個角落,道。聲音不大,可干脆有力。
胡過發揚他一貫的活潑,發問:“老師姓什么的啊?”
“我?”那老師隨意看了眼胡過,雙手撐在講桌上,“姓朱,和你們班主任同姓。”
“哦。”前排的幾個女生道。
老師埋頭,自顧翻著備課本,“好,同學們先看下書,等下我就講第一課。”
“啊?”前排的幾個女孩,好像特愛用某個語氣助詞來表達她們的各種情緒。
“啊什么?”老師抬頭,輕聲問。
成青青抱怨道:“第一天你就上課啊?”
“課程很趕,不上課怎么行呢?”地理老師伸手在粉筆盒里拿了支黃色粉筆,嘆氣道。
“哎呀,頭都昏咯。真的是,第一天就上課了。”
說話間,地理老師已經在黑板上寫下1.1的標題。看那架勢還真打算上課了。
我的心里泛起點小小的恐慌。
本來,初中每個學期開學的第一天老師不上課,專注于師生感情的交流,已成慣例。現在上高中,這突然一變,頓時讓我感覺到初中與高中的微小差別。心里一時沒底。一節地理課聽下來,迷迷糊糊的。
下了課,整個教室像炸開了鍋一樣。追追打打吵吵鬧鬧。
唐子瑜拿著張表格說是參加文學社考試的到她那里記個名。胡過很熱心地幫我也寫了個。跑過來找我邀功,說請客之類的,我笑著應答他兩句。而后,他嘻嘻哈哈地走到簡嫚妍座位上,摸著窗戶的鐵鋼筋嘀咕道:“蠻大的,頭應該進得去?”那兩條鐵鋼筋早已有些松動彎曲,我估摸著應該進不去的。
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我也沒搭理他,自己看著剛才的地理。
“誒,哲皓,頭能進去啊。”說著話,胡過頭已經伸出窗外。
“說明你頭小嘛。”我道。
等我說完,簡嫚妍和成青青拿著幾包零食進了教室。
“咳咳。”和成青青說了兩句話,簡嫚妍發現自己座位上正站著胡過,假裝咳嗽。
可胡過還沉迷在窗外的風景中。簡嫚妍又咳了兩下,他才反應過來:“哦,回來了。”說完就要把頭從窗戶外縮回來。可這鐵鋼筋進去容易出來難。胡過雙手卯足了勁兒用力拉鐵鋼筋,卻是徒勞。試了幾次都不行。
“哲皓,來幫幫忙啊。”
見此,我起身,走過面無表情的簡嫚妍,來到窗外。雙手合力拉著一根鋼筋,但最后是胡過滿臉通紅也沒能出來。
這時,班上已經有人注意到我們這邊。透過淺綠色的玻璃窗,教室里的金鵬和朱杰昌時不時用手指兩下,笑著。他們身后是這個初秋和煦的陽光。
“胡過你在搞什么?”不知什么時候,班主任出現在了教室里
“老師,我出不來啊。”胡過話語急促悲愴。他面部的肌肉抽搐扭曲。
“都看什么啊?幫他下。”老師對著還在看熱鬧的些男生道,“你們這些人也夠無聊的。都上課了。”
剛才還在看熱鬧的男生們都紛紛圍到窗戶邊,幫胡過。
金鵬和朱杰昌無動于衷,笑著。
那笑容像是一朵盛開在幽靜黑暗深處的奇葩,用高傲的姿態,開出一朵朵嬌艷而又美好的花朵。釋義著“美”的含義。讓人有種無以名狀的向往。但走進幾步,卻看到透明的粘稠花汁正從花蕊的中心一點一點地吐露出,順著潔白的花瓣或是花瓣的間隙,滴在黑色的土壤里。
“滋滋——”
花汁滴落,與黑色的土壤似乎發生了反應。接著,花汁用肉眼所能見的速度迅速地腐蝕掉周圍的土壤……
無以名狀的向往變成無以名狀的恐懼。
無以名狀的恐懼,在幽靜黑暗的深處,潮水般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