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煙沒有拒絕方子溪的幫助,黑著一張臉由著方子溪攙著他一直到何來山山門前。
遠(yuǎn)遠(yuǎn)看到何來山十幾塊黑色猙獰巖石摞在一起造出的門扉,方子溪的步子有些遲疑。烏煙輕蔑地笑了一下:“怎么?到了地方,又不敢進(jìn)去了?”
方子溪干脆停下了腳步,眼神逃避地看向路邊的叢叢雜草。“我確實沒必要進(jìn)去了……”
“怎么?卜海教主死了,你高貴的歸一派道修就不愿意踏進(jìn)魔教的地盤了嗎?”
方子溪喃喃地否認(rèn)了幾句,說不出什么清楚的話來。烏煙氣哼哼地從他肩膀上抽回胳膊,一瘸一拐地掙著向大門走過去。
在歸一派那次劫難中,幸存下來的其他魔修早了幾天回來,都惦記著烏煙統(tǒng)領(lǐng),好幾個是整日歇在門口的。聽得動靜,都紛紛趕出來。
卻看到了方子溪,他們都是一愣。
那日留在山上沒出動的人都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同伴,烏煙擺了擺手,氣咻咻地介紹道:“教主留了遺言,她說這是我們卜天大人的公子。”
余下的人瞪著方子溪身上的歸一派的道袍,一時沒人講話,都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卜家后人,都心道:他莫不是主動來要求教主位子的?
要知道,何來山的教主不是像幻蓮教那樣一個個以試煉選拔出來的,而是從千年前就繼承下來,一直都是卜家的。到了卜天、卜海兄妹倆,人丁有些凋零,然而卻偏偏遇上他二人都英年早逝(卜天失蹤二十年,與死亡無異)。
唯一合法的繼承人,就是卜海死亡前剛剛確認(rèn)了其身份的方子溪。
這消息幾個時辰前就傳入了山門,何來山的幾個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吵翻了天,險些大打出手,為了一個問題:誰做繼任教主?要請方子溪來么?
方子溪聽這幾個魔修這樣講,真是沒想到竟然有部分人是簇?fù)硭吓_——他根本和這些魔教修者從未結(jié)識過,那些個魔修支持素昧平生的自己做教主實在不可思議。
那幾個迎接烏煙的人給他粗粗講了,何來山千年來都是卜家的地盤,傳下來的功法有部分非常厲害的大招式只有卜家后人才能學(xué)會,也有好些個法寶必須要卜家人才能駕馭,比如說鎮(zhèn)山之寶:湮。
方子溪看得清楚,那些人拿這個理由挽留他,無非是把他當(dāng)工具使了,方子溪更是不想留下,推脫道:“你們可以去找卜家的遠(yuǎn)房親戚啊,不必要只僅著我。”
其中一個腰間別了幾個臟兮兮骷髏頭的矮個子道:“為了防止被拿住把柄,卜家的血脈根本不會流傳在外,向來只有直系幾人而已。現(xiàn)在就只剩了你。”
方子溪詫然,心想道:這樣不留后路,那些功法、法寶不很容易就此失傳嗎?
復(fù)而釋然,當(dāng)下不是就出現(xiàn)這樣的危機(jī)了么。
教中幾位統(tǒng)領(lǐng)剛起了分歧,為了教主位子該給卜家后人,還是破了千年傳統(tǒng)、另選人上去的問題爭論不休,沒爭出個結(jié)果來,卜海生前最器重的統(tǒng)領(lǐng)烏煙就帶著這唯一的卜家后人持續(xù)出現(xiàn)在山門外——這消息引得不少教眾急急過來查看,第一眼就看到方子溪那歸一派的袍子。
“啊呀,真的是個道修!”
“卜天大人的公子怎么修了道——真是浪費了卜家的血脈。”
歸一派對他們來說就是清高孤傲的道修代表,喜歡在他們魔教殺人練功的時候繃著張臉來攪了他們的好事,殺他們的教眾,然后擺擺手拒絕村民好意飄然而去的“君子”。沽名釣譽,裝腔作勢,假惺惺……
又有人輕聲講道:“……話說回來,卜天大人的那位公子不是生下來就叫歸一派掌門弄死了么?怎么隔了二十年,又忽然冒出來了?不會是假冒的罷?”
“不是,烏煙統(tǒng)領(lǐng)是親口聽卜海教主講的。”
“可是……死無對證……”
“是啊,也許烏煙有自己的算盤打著呢!”
“我覺得不靠譜。”
“而且他還是個道修!道修如何來做何來山的教主——這是要讓天下人將我們笑死嗎?”
一時間何來山大石門下人頭涌動,議論聲嗡嗡然,方子溪被近百道目光上下打量著,他好幾次想干脆走了,卻被何來山的教眾們攔住了。
方子溪有點惱了,提高了聲音:“你們?nèi)绾伟才拍銈兊慕讨魑蛔泳凑堧S便,但請不要扯上在下!”
烏煙在旁邊小屋里處理好傷勢,又服用了幾勺的丹藥,剛緩過來氣,聽見方子溪在外頭這樣嚷,他想了想,走出去撥開那邊圍觀的教眾,到方子溪跟前說:“你已經(jīng)無處可去了。”
方子溪道:“那也和你們無關(guān)。”
烏煙道:“第一次見你,你不是想替家人報仇得很嗎?才暗允了我們在泉水里下藥。現(xiàn)在怎么又要和何來山撇清關(guān)系了?”
提起這事,方子溪像是被當(dāng)頭揍了一拳,臉色羞愧,道:“報仇?現(xiàn)在我不想了。我只要我?guī)熼T平平安安的。”
“杜行舟怎么教出你這么個沒擔(dān)當(dāng)?shù)模睘鯚煋u搖頭:“看看吳國的局勢罷!歸一派已經(jīng)殘破至此,麒麟殿仍是步步緊逼。現(xiàn)在整個江湖將要掀起大波瀾,歸一派人手不足鼎盛期四分之一——你現(xiàn)在抱著一肚子的愧疚躲起來當(dāng)個縮頭烏龜,就得眼睜睜堂堂道教之首的歸一派,最終落魄成了個流離失所的小門派。”
烏煙描述的場景可怕且過分的真實,方子溪被駭?shù)孟蚝笸肆艘徊健?/p>
烏煙又說:“你在這里多留一晚上。仔細(xì)想想吧。”
方子溪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讀懂了烏煙話里的含義——他方子溪想彌補自己的過錯,一己之力絕無可能,必須借助何來山的力量。
那他就必須要當(dāng)上這個教主,然后收服這闔教上下千人的魔修,讓他們甘愿為一個道修門派奔波勞命。
師門蒙難,自己轉(zhuǎn)投聲名狼藉的魔修,是為不忠:拿卜家千年基業(yè)去實現(xiàn)自己的私心,是為不義……
夜深,方子溪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瞪著窗外的微風(fēng)下晃動的樹影。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選了這條路、選擇背叛道修的身份,會眾叛親離、遭人唾罵……此等不忠不義之事,他自己也覺得惡心,但這是他必須承受的,他需要贖罪。
就算為此使他的忠義心陷入無邊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