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雀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她一把摟住正坐在病床上和雅馨聊著天的黃品君。“君君,你終于醒了,媽為你擔心壞了!”黃品君突然受到如此熱情的擁抱,有些吃驚,他茫然的越過劉云雀的肩膀,看著面前站著的黃錢霸。
黃錢霸顯然也高興壞了,站在那里,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肩膀因為興奮而不住地顫抖著:“品君,你醒了就好!爸爸就算失去了一切也不愿失去你這唯一的兒子呀!”
如果換做以前,一直被父親嚴加管教的黃品君肯定會感激的不得了,對父親又多了一層認識。可是現在,黃品君愣愣的看著面前的這個老人,眼神中滿是懷疑和生疏:“爺爺,您怎么哭了?”
“爺爺?”自己的兒子竟然喊自己爺爺,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黃錢霸剛剛還露出的笑容立刻慢慢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出奇的驚愕表情。劉云雀立刻松開兒子,看著他那張隨著歲月的積淀而逐漸成熟的臉。
然后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君君,你是我們的兒子呀!你怎么能喊爸爸叫爺爺呢?”
“爸爸?我爸爸是個英雄,他長的又高又帥,怎么可能是他呢?他那么老,不是爺爺是什么?”黃品君用他成熟而又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可是這些話聽起來就像是哪個小孩子說的,那么的天真幼稚。
劉云雀急了,雙手一把抓緊黃品君的雙臂,使勁搖晃著他的身體:“君君,你醒一醒,醒一醒啊!你再仔細看看,我們是你的父母啊!不是什么爺爺或奶奶!我和你爸爸,都已經老了呀!你看你,你也長這么大了不是嗎?”
黃品君還是不相信的搖搖頭。
劉云雀倏地站了起來,到處搜尋著什么東西,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趕緊翻開她的包包,從里面拿出一面小鏡子,然后心急火燎的將鏡子呈現在黃品君的面前:“君君,你快看,快看呀!你長這么大了,都是一個結了婚的大小伙子了,不是嗎?難道你都忘了嗎?”
劉云雀焦急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的兒子,將鏡子挪的越來越靠近兒子的臉,想證實她的兒子還像原來一樣,睿智而又帥氣。
可是,她瞧了半天,發現兒子眼神中只有驚異,然后便是緊閉雙眼,像觸電了一般嚇得往后退,將面前的被子簇擁到自己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怪獸一般,嘴里嚷嚷著:“不,不,你們是騙我的,我還是個小孩子,這里是哪里?為什么每個人都這么奇怪?你們出去!快點出去!我只要這個漂亮姐姐陪我!我要我的爸爸媽媽!”
很顯然,黃品君剛剛醒來看到雅馨,已經跟雅馨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他睜大了那雙驚恐的大眼睛,長長的眼睫毛上下顫動著,顯然害怕極了。
雅馨聽了,快速坐到他的身旁,安慰道:“別怕,別怕,雅馨姐姐陪你啊!別怕,他們都是好人,都是你爸爸媽媽認識的朋友,你別害怕啊!”雅馨一邊安慰,一邊招來護士,然后眼神示意劉云雀和黃錢霸和她一起出去。
一出來,雅馨將病房門輕輕掩上,然后帶著劉云雀和黃錢霸來到走廊的盡頭,她看著窗外依舊燦爛的陽光,心情沉重的說道:“剛才主治醫生來過了,他說黃品君能夠這么快的醒過來確實是個醫學上的奇跡。但是可能是躺在床上太久了,他都已經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了,現在他的智力相當于一個五歲的小男孩,也就是說,他現在等于又回到了自己五歲的時候。”
雅馨嘆了一口氣,其實對于這個結果,最傷心的莫過于她了,盼了那么久,將身邊所有愛她的男人都一一拒絕了,可是等到的卻是一個已經把她忘得一干二凈的老公。
她將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看向正杵在那里,啞口無言的黃錢霸:“醫生說,我們得盡量配合治療,要幫黃品君恢復記憶,就只有靠我們這些親人不斷地幫他回憶過去的事情,直到他慢慢記起來為止,但是,這個過程可能是一個月,一年,也有可能是一輩子。”
說到這里,雅馨眼眶里已經積滿了淚水,她盡量抑制自己,好讓自己不哭出來,可是心里實在是太難過,以至于控制不住。看著雅馨,這兩位老人也不禁落淚。想不到到了年老,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世界上最讓人心痛的事情無非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受罪。
劉云雀忍不住了,拍著黃錢霸的肩膀:“都怪你,都是你的錯,你造的孽,卻讓我們的兒子得到報應!現在怎么辦?兒子變成了個傻子!”與傻子相比,劉云雀更寧愿兒子還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因為至少她還有希望,能夠希冀兒子醒后還是和正常人一樣。可是,那樣的希望也已經破滅,兒子現在是連她這個媽媽都給忘記了,真是讓她心痛不已。
黃錢霸蒼老的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烙印,她將劉云雀的肩膀摟在懷中,輕輕拍著,愧疚的說道:“都怪我,怪我!我們一起幫兒子恢復到以前的模樣吧!就是把我這條老命給賠進去也在所不惜。”
“要你的老命有什么用?我要我的兒子,我要我那個長大成人了又會體貼我的那個兒子!你把他還給我!”劉云雀顯然把所有的罪責都怪到了黃錢霸的頭上,她在黃錢霸的懷里又是捶又是咬,淚水也是撲簌簌的往下掉。
雅馨看著兩個老人打來罵去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雖然劉云雀他們都已經不怪自己了,但畢竟黃品君是被她給誤傷的,所有的責任都該由她來承擔,她忽然覺得胸口很悶,就快要窒息了的感覺,很想出去透透氣。
“爸,媽,你們幫忙看一下品君,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雅馨對他們苦澀的笑了笑,然后頭也不回的向走廊那邊走去,她仿佛戴著沉重的枷鎖,一步一步走的是那樣的沉重。
雅馨一個人茫然的走出醫院,漫無目地的在廣場上走著。她眼前的人都如影子一般,一閃而過,不入她的眼。漸漸的,她走入了一片樹林,看著光禿禿的樹干和孤零零的樹枝,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在那片寄宿學校林子里,她遇見了董力明。
力明應該過的很好吧!其實她不想傷害他的,但是,雖然做不成戀人,現在聯系也都少了,看來朋友也做不成了。這些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黃品君她的丈夫已經醒過來了,雖然他還只有五歲孩童的智力,但是她不會放棄。
她繼續暈暈乎乎的向前走著,連日里遭受打擊,又常常呆在醫院,讓雅馨感覺身心疲憊,很想在某個地方卸下自己隨身帶著的沉重包袱。
地面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落葉,雅馨仿佛踩在地毯上一般,腳下發出“吱吱”的葉子被踩碎的聲響,這種與大自然親近的感覺讓她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走著走著,一抬眼,林子密集的地方,那里聳立著一座高高的教堂。一看就是西方人為了方便做禱告而建立的,教堂很高,上面的尖頂直插云霄。整個教堂外表被刷成了泥土色,給人莊嚴肅穆的感覺。
雅馨看著教堂上面鐫刻的巨大十字架,心里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她靜靜地走了進去,恰好是禮拜天,這個地方所有的基督徒都來做禮拜了。但是,雅馨看著那黑壓壓的一片人,發現他們并非都是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相反,大多數都是黑頭發,黃皮膚的中國人,只有少數幾個外國人穿插其中。
他們跟著領頭的那個神父做著祈禱的動作,口中念念有詞,一個個的臉上寫滿了“虔誠”二字。
雅馨突然被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所震懾,也站在隊伍的末端,跟著一起誦讀起來:“啊,萬能的主啊!請接受我的懺悔吧!”混在人群里,雅馨喊的很大聲,但是大家都沉浸其中,沒有人察覺她的到來。
雅馨發現,這樣跟著唱圣經,心情也好了很多。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懺悔懺悔了!
雅馨跟在那一大群的基督徒后面,唱著說著做著和他們同樣的手勢,不知不覺,一個上午就過去了。大家都紛紛離開,最后只剩下她一個,看著空曠的教堂,以及教堂上方耶穌的神像發呆。神父從講臺上走了下來,他看著雅馨,露出笑容。
“請問你有什么心事嗎?”神父問道,從剛才到現在,他發現雅馨一直都郁郁寡歡,滿藏心事。
“我……”雅馨想說,但是又無從說起,垂下頭來。
“沒關系的,人生充滿荊棘,所以我們常常要來這里拾起自己的靈魂。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說,我是上帝派來的使者,對于你的苦惱,我可以代為轉達!愿主保佑你!”神父的頭頂仿佛出現了光環,讓雅馨肅然起敬。
雅馨于是把自己從小到大所遇到的一切苦難和壞事都告訴了神父,當一切都吐露出來,雅馨整個人輕松了很多,一直壓在心中的那塊大石頭仿佛也不見了。
神父一直微笑著看著她,不時地點點頭。聽完雅馨的講述,他說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輕松一點了?”
雅馨點頭。
神父轉身離去,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雅馨試圖追上去,但是看著神父那飄然的神態,停下了腳步。她看著前面高臺上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像,微笑了一下,雙手畫十,她祈禱著自己的丈夫能夠快點恢復原來的樣子,然后與他白頭偕老。
也許,生活本該如此,雅馨把痛苦留在了這里,走出了教堂,外面明媚的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雅馨感覺生活其實很美好,沒必要一直把自己沉浸在痛苦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