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恍數月過去,告別了盛夏,轉眼入了秋。
芭蕉翠竹瑟風聲的情景越發顯得蕭瑟傷惑,因著葉面漸漸轉黃,再等一入了冬,咸少芭蕉種能過了冷冬。
這戶人家卻甚為新鮮,只要進入白墻灰瓦的后院,便可見到長勢還在旺盛期的幾株芭蕉叢落地生根在離霧池不遠的墻角,順著嶙峋的山石,遇見了幾株僅僅在一枝花莖上便開滿了橙黃色花兒的美人蕉,它們重疊簇擁在一起黃艷艷的,十分招人喜愛。
一只纖長的白皙手指差點就要將它們采擷下來,但注意到腳底下疏松的沃土,方知它們是新移了來的美人蕉,偏偏選的還是黃色……
滿目的艷黃色令柳凌風忽地想起了那抹叫他內心深處驛動難安的鵝黃身影,他這是怎么了,從來沒得這般小心眼失常的……他頓然失了賞玩的興致,隨著前面小童的指引邁著安詳瀟脫的步子再往里頭走去。
涼風輕輕掠過他的臉,一對眸子冷若寒星起來,到底心神安定了下去,眼前突然一暗,撞見一排突兀出來的又好似茅草屋一般的房屋,他微愕間便要伸手推門而入。
“柳公子,我家少爺有令:‘他做畫時不得打擾’,還請公子止步!”一個垂髫總發的童子,生得好樣貌,唇紅齒白,一手托著茶盤,一手做著阻攔柳凌風靠近偏室的動作。
“啊!是這樣。”柳凌風生生頓住了,不想閑逛了大半個史家后院之后還有這等忌諱之處。
“峒生,讓柳公子進來吧。”屋里響起了史南蜀清柔的聲音。
童子退下,房門被開啟一道小縫,柳公子哈哈幾聲進了來,“史兄的雅興不小啊,竟然放著我這個貴客不顧,大清早偷躲在這里……”柳凌風步入這個微光室內,一下子被墻頭上懸掛著的幾副畫像鎮住了,他輕“啊”一聲,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
史南蜀擱下手頭上的畫筆,回頭笑道:“正好柳兄來得巧極了,你來看看像是不像?”案上還呈著一張新成的畫像,與墻頭上的美人大體相似。
“你每日清早就為畫這個而來,癡也不癡啊?!小心讓她知道了,再不理你是死是活。”
“就這幾日便好,不妨事的。家父家母由著我在這里歇息,也不會來,她怎么知道,除非你說了出去。”
“好好好,好人當不得。”
史南蜀對柳凌風誠懇地道:“柳兄弟,莫再笑話愚弟,她年紀尚小,且愚弟身體又這般孱弱,這就不與她知道了橫生困擾,否則將來連個面也見不得,豈不難辦,索性只當個想念,便畫了出來。你來看看,像是不像?”
柳凌風聞言又抬眼仔細端詳起來,何況他本有意再多看“她”幾眼,——雖說少君姑娘這幾日都會來史家調整史南蜀的藥方,但是非禮勿視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上面的畫像布局大體相同,排頭那一張是少君姑娘的大半張俏臉,正是那日橋頭上她“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笑臉,恍然間與昨日同在……史公子真是花的好思、好畫工,竟讓他一下子感覺到仿佛是真人落在他的眼前巧笑倩兮一般。
只是,如墨般的青絲飛灑下來,雖平添了幾份媚態卻不似那日的情景,再等等,那落簪、墨青衣、雨亭……似是背景在錢府,約莫一柱香的功夫,柳凌風的目光還是落在第一幅畫上,并且疑問叢生道:“這處地方是在哪里?”
“柳兄想起來啦,是在錢府的花溪臺,此事多虧柳兄借了那可觀遠之物。若無它,此畫難成,可是愚弟在橋上那日只見著她半張側臉,并不曾一睹全貌,適才苦思不得何解,恰逢兄在屋外,只得冒昧有請兄為之點評一二。”
柳凌風完全被史南蜀的認真驚住了,本是史公子的心頭好,卻只為原還那日的一份真,可忍他人一睹為快。再一看接連的幾副畫像,張張相同又張張不同,畫的盡是少君姑娘不同的情態,無不惟妙惟肖。
最最不可思議的便是:明明當日他只瞧得半張臉,卻可以畫全了那日她的風貌。史君對少君姑娘如此用心,他柳凌風自愧不如。此時,柳凌風感覺到身心俱疲,好似全身力氣被抽空了一般,懶懶淡淡……
室內一下子靜了下來,柳凌風先是僵持了一回,隨后贊賞的點起頭來。
“少爺,陳少爺和陳小姐過來了。”小童就站在門外稟報道。
“知道了,快去請他們來……”
……
陳少爺方見了這家的主人史南蜀,連口茶水也來不及細品便匆匆告別,只丟下少君和青花主仆二人要在這里消磨半天,到時他會來接回大妹妹。
“沒見過這般當哥哥的。”柳凌風說道著陳金書的不是,神情里略帶幾分輕笑。
“在府里管得嚴,出來適當放松些也是好的。”少君陸續在這里消磨了約莫半個月光景,不似初來時那般見外,總算對這兩位公子說話時偶爾會流露出些許不經意的淺笑,即便是有人說到金書,她也不會像外人一般冷然面對,說的也是事實。陳老爺管金書管得甚緊,直至金書見著書就犯頭疼犯了好幾回,陳老爺才適量放松了些,給了金書些許便利之處。由此,方能讓她也能順便來史家調整藥方,觀察進度,再者能吸引她接連跑史家這么多趟也是有別個吸引她來的緣由。
柳凌風只得回以干笑兩聲,少君姑娘如此對他己屬難得了,反正人家姑娘為的不是他,是為史公子才登的門,但少君姑娘真只是為她所說的“善始善終”嗎?
青花歪著半個腦袋,問道:“史公子,今日不會令堂令嚴又不在府上吧?”
“正是,家父家母上山為余祈福求愿去了。”史南蜀尷尬的道來,實在躲不過咄咄逼人的小丫頭一再用不信的神色看來。
柳凌風余角見著史南蜀的尷尬,心里有些幸災樂禍,暗道:你這小子,即然喜歡得緊,為何又要推推脫脫的不讓她與令堂令嚴相見呢?唉,只怕真是為了少君姑娘好。若是驚動雙方父母大人,這事就不好說了。只為等她安心長大嗎……
柳凌風一個人胡思亂想得走火入魔,又替自己感到些許悲涼之意,算來算去都沒有他什么事啊……
“青花!”少君出聲阻止,隨手遞過來一個禮盒,讓史公子代為轉交給令堂令嚴。這是來往禮節,再說她們主仆兩人吃用了史府里的材料,也當如此。
幾人少不得又客套一番,轉入偏廳。
“請兩位公子看看,這是小妹新繪的棋譜,可有進展?”一到偏廳,少君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從袖中很寶貝的掏出幾摞圖紙來。
少君經常來史家為的是學圍棋,這兩位公子都算是她這方面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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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公子畫的畫像參見本文新封面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