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丹清④

“一拜天地。”一旁的男人高聲喊道，似乎要讓全世界都感染上這喜慶的氣氛。

“二拜高堂。”一旁的三姑六婆的忍著笑意，看著這對新婚夫婦。

“夫妻對拜。”媒婆已經走了過來，告訴新娘下一步該做什么，臉上有包都包不住的笑容。

“送入洞房。”嘰嘰喳喳的一陣喧鬧聲以后，喜慶的喇叭聲又一次響起，鯤鵬攙扶著新娘走向房間，心里卻早已心亂如麻，當他拉起新娘的手時，他的頭“嗡——”的一聲響了起來，頭痛欲裂。

房間里棗子花生早已鋪了一床，滿滿當當的讓人看得有些心慌，他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坐在床上的郭小姐似乎也在這一天消停下來，不吵不鬧的坐在那里，靜靜的等著鯤鵬。他搓著手，準備取下她頭上那塊紅紅的蓋頭。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高聲喧嘩。

鯤鵬鎮定了下去，趁此機會走了出去，外面他看見了小清？

她不是不會來了嗎？怎么在這個時候來了，臉色還如此蒼白，無論如何，她肯來對他來說已是驚喜，他內心閃過一絲喜悅，又閃過一絲心酸。

“小清，你還是來了。”明明自己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遙，可是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陌生的可怕，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么遠，開口時，明明昨天還見過面，這一次卻覺得似是很久才開得了口，一開口嗓子卻啞的可怕。

“是呀，我還是來了。”她平靜的望著他，眼里有著無盡的落寞，嘴角卻苦澀的露出一個笑容。

“吃飯了嗎，酒席還沒擺呢。”剛一開口，他就后悔起來，這是邀請她吃酒席，自己的喜酒的意思嗎？

“不用了。”她搖搖頭，嘴邊的笑容越發苦澀。

“那個，你先去休息一下吧，一會我來看你。”他頓了頓，還真不知該留她在客房里休息還是去外面客棧。

她似是看出了他的顧慮，阻止了他，鎮定著自己的顫抖對他說“不用了，我今天本是不想來的，可是我要…道別，我要去別的地方了。”

“道別？”

“是啊，我要走了。”她故作灑脫，眼里的眼淚卻忍不住似的肆虐起來，她狠狠的吸了一口氣，將眼淚逼了回去，無論怎樣，她是不愿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要他記得在記憶里，她一直都是笑著的，那么美好的笑容，不管是不是相隔天涯，都能懷念起來，不會那么不堪，一個哭臉，他想起來，是會愧疚的……

“那…你還會回來嗎？”他有些急切地問。

“不會了，那里太遠了。”她低下頭，看著地上的炮仗爆炸后留下的一地碎屑，喜慶的炮仗，可惜不是因她而放的。

“啊，那別走了吧。”他試圖挽留她，卻發現自己沒有資格可以留下她。

“來不及了。”她壓抑著自己的哽咽，嘴里似乎有一陣腥甜在不斷翻滾，再也忍不住眼里就要奪眶而出的淚，她轉過身急急忙忙的想要離去。

“沒有什么來不及的，我找機會，就回去看你。”

“你不用麻煩了。”她從來就不會讓自己變成別人的麻煩。

他卻在她身后幾乎泣不成聲起來：“小清，對不起。”

她不再說話，只是急急的離去，有什么好對不起的呢，與你之間，我是求仁得仁，淚水終于一滴一滴的滾落在地上，滾燙的地上幾乎在她每一滴眼淚觸地時就蒸發起來。

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小清就像馬上就會消失，她好像一張要飄然遠去的落葉，單薄的，蒼白的，風一吹，就會隨風遠去。

至此一別，似是再不復相見，他頹然的發現此刻的自己是多么想要擁抱她，把她抱在懷里，跟她說盡這世間的所有喜悅，安慰她，看她露出笑容，可是到頭來，自己只能看她越走越遠，站在原地，無可奈何的嘆息。

他醉兮兮的被送回了房間，幾乎快要吐到腸穿肚爛，心里卻覺得這樣的折磨讓自己舒服起來，心里那歇斯底里的難過似乎也被壓制下去。

“怎么喝成這樣了？”郭小姐不滿的掀開了頭上的蓋頭，紅紅的蓋頭，像一灘凝固的鮮血一樣躺在地上。

這是小清的心血啊，他都還能記起小清為了按時繡好這個蓋頭，白日里為人看病，夜里點著暗淡的油燈，熬紅了眼睛在那里繡著，他去睡時，她在繡，第二天他醒了，小清還在那里繡，一針一線都是她的心血啊。

他惺忪著醉眼，撲在地上撿起了那塊蓋頭，房間里亮亮的喜燭似乎太亮，他看見了紅布上用紅線繡著“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眼前人？

他幾乎壓制不住自己手心的顫抖。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身后郭姑娘大聲問著：“鯤鵬，你去哪？”

“今天是新婚之夜啊！”

他知道再不去找她，就真的遍尋不見了。

他沿著來時的路匆匆忙忙的趕了回去，小清，千萬等我，千萬等我！

不知跑了多久，他跑到那個簡陋的小屋時，已是氣喘吁吁，他憑著最后的力氣推開了房門，屋里被收拾得干干凈凈，而小清早已不知去向。

小清，小清，小清，整個腦子幾乎被她占滿，他的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第二天，天剛亮，他就聽見附近的農夫在嘰嘰喳喳的說著什么。

他有些壓抑的想要叫他們閉嘴，卻發現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農夫們議論紛紛，他聽清了其中的一兩句。

“你看見了嗎，昨天那屋里發出好亮的光啊！”

“誰沒看見啊，那不是神仙升天的光嘛！”

“真是啊？”

“就是，我聽說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說以后拿神仙肯定會保佑咱們啊。”

“就是就是，風調雨順的才好啊。”

過去的畫面一點點浮現在他的眼前，得道成仙了？她曾對他說過：“我會不會這樣，一次又一次救別人，然后就得道成仙了啊？”是啊，她離開了，她離開了，她道過別，然后離開了，自己不知道憐惜眼前人，所以她離開了。

“不用了，我今天本是不想來的，可是我要…道別，我要去別的地方了。”

“道別？”

“是啊，我要走了。”

“那…你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那里太遠了。”

“啊，那別走了吧。”

“來不及了。”

她那么美麗，她廣施窮人，她那么單純，她本就不像是人間的庸脂俗粉，只是她離開了，帶著他的心一同離開了，他從此再不知如何度日。

鯤鵬的夢就要接近醒來了，我再也不忍看下去，在他醒來前，提前離開了他的夢境。

我不知道怎么評價他們的感情，一個為了成仙成佛，不能說出自己的愛，是的，我是誰，我是老板，我看出了王丹清的身份，她在初次見面時就說了她是一粒丹藥，一粒染了塵埃的丹藥，下凡是為了望丹清，只有干干凈凈的除去了一身的塵埃，她才能重返天庭，得道成仙，所以她一次次救人，是為了割去自己的血肉，染了塵的血肉你，等到自己真的丹清后，就是離去之日。

突然想到，那天她突然問鯤鵬：“我會不會這樣，一次又一次救別人，然后就得道成仙了啊？”鯤鵬不懂，居然對她說：“不會，我不會讓你走。”其實他心里想的是，憑著你對我的愛，你怎么會舍得離開！我想她心里應該是悠悠的嘆息吧

傻瓜，如果你選了我，就不要向往金錢利益，我們一起只羨鴛鴦不羨仙！

有些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可是他們都太理智，理智成了悲劇。

鯤鵬終于醒了，穿上鞋襪就要與我們告別。

俞梨還不知道他的故事，嘰嘰喳喳的要攔住他，要我幫他解脫，雖然是虧本買賣，我卻突然想要成全他們。

“鯤鵬？”我試著叫他。

“什么事？”他不解的回過頭。

“我想，你服用了小清最后留給你的丹藥吧，否則你不知已經投胎轉世多少次了！”我肯定的說道。

他聽了我的話，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復了正常，一雙眼里，沒有焦距，無悲無喜的說道：“你知道，又怎么樣？”

“我想，正是這樣你的血能夠為人止痛吧？”我的嘴角閃過一抹狡黠的笑。

“……”他不知怎么開口，似乎小清離開后，他的心臟就沒有歸過位，做什么錯什么，此時，他不想在多得罪一個老板，一個對他來說很可能意義深刻的買賣。

“所以，你被追逐了多年，因為不生不死，所以你被一直取血，直到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已經死去，你才終于解脫，在人間流浪多年。”我頓了頓，盯著他的眼睛道。“你不覺得，你會走進我的店里，無意間流露出自己的血能止痛，太巧了嗎？”

“……”

“其實，我們心里都很清楚，其實你是需要我的幫助，你打聽了很多地方，只有我才能讓你見到小清，你肯服下那枚丹藥，就是因為你要活著，你要尋找她，直到見到她！”

他沒有焦距的眼終于閃過一絲震驚。

“但是，我不會幫你見她！”我話鋒一轉，將自己的情緒壓制下去，坐了下來。

“為什么？”他著急了。“我可以一生一世給你取血，求你，讓我在見她一面！”

“唉。”我嘆了一口氣。“你還記得她留給你的那句話嗎？”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他有些猶豫著念了出來。

“你是以為，她要你憐取她嗎？”

他不解的點了點頭。

“笨蛋，‘空念遠’，她與郭小姐，誰離你比較遠？她是要你憐惜郭小姐啊，可惜你沒有明白她的苦心，她和你相處了那么久，你以為，她會看不出來，你對她的心意嗎？只是，她不能要，否則是害人害己啊，還有，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嗎？王丹清，她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你，她是在望丹清，而你，就是她所歷的劫，她沒有壞人姻緣，而是默默離去，這是她的選擇，所以，她過關了，她終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我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希望能夠對他有幫助，就放下對她的感情。

“所以，我是她的劫？”

我遺憾的點了點頭，唉，誰是誰的劫啊，只是愛得都不夠深，所以都要為了自己，放手的徹底。天長地久，天荒地老，都是要忘情的瘋子才能做的出來。

“那你能讓我在見她一面嗎？”他嘆息著坐了下來。

“你這是何必呢？”我已經不能理解他的行為，明明都已經知道不會有結果了，見又何妨，不見又能有什么，只要相忘與江湖，不就好了嗎？

“求你！”他的目光堅定的我不忍拒絕，終于是長長的一嘆息。“行啦，你去吧，不過這一次你只能進入她的夢，她醒來就會忘了的夢。”

“謝謝。”他難得的有了精神，站起來手忙腳亂的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夢里，她穿著迤邐的裙子，美得不可方物，彎彎的柳葉眉，朱唇輕點，略施粉黛，明亮的大眼睛若有所思的想著什么。

鯤鵬進入她的夢后，久久的不敢走到她面前，躲在柱子后，悄悄的望著她。

她卻突然一擰眉：“誰，誰躲在哪里？”

“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不客氣了！”她站起身來，像柱后走去。

“是我，小清。”他輕輕走了出來，眼里有無盡的柔情，滿滿的足以將任何女子溺斃在他的眼里。

“你是誰啊？”她大大的眼里滿是疑問，充滿了疑惑的光芒望向他，讓他猶如鋒芒在刺。

“對，我誰也不是，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他閉上了眼，心里的痛翻江倒海起來。

“哦，這樣啊。”她眨了眨眼，天真的歪了歪頭。“那再見了。”

是啊，再見了，似乎所有的再見都是在為再也不見打下伏筆。

小清，我來就是為了看看你是否一切安好，現在看見你什么都好，我可以安心離開了，好在，我還有那該死的理智，我要你安心，也讓自己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