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的晚宴,其實比上官玉想像中要熱鬧得多,雖然父兄們都已被罷了官,但是因為有即將登基的李君武撐著,卻也賓主盡歡。
先帝死的不明不白,加上國喪還未完,李君武本不肯在混亂之中登基。可是皇后卻堅持認為,南邊的戰況已愈發不容樂觀,朝中如今又亂成一片,到底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在這非常之時,為了穩住陣腳,還是先登基的好。
當然,呂新棠那一黨又有了一些不同的意見。他們認為,謀害先帝的兇手還未落網,登基這么大的事,絕不能倉促而為之。
不過也有些看不慣呂新棠的人,當場就反駁了他:“呂相大權在握不假,但莫非還能代替國君之位不成?”呂新棠當時被堵得無語可說,加上其余反對他的人也趁著跟著附言:“此言甚是,君是君,臣是臣,豈有臣代君職之理?”呂新棠沒有法子,只好面上同意了。而私底下卻又為太子登基之后、自己的前途擔憂,眼下正加緊在暗中鏟除異己,培植黨羽。
“可嘆的是,我明知他如此膽大妄為,但目前也只有先忍耐于他,暗中搜集他的罪證,在合適的機會,再將他一擼到底!”
先前在步出沐曦閣的時候,順口談到了這些,李君武捶著廊柱恨恨地說。上官玉明了地點點頭,但也沒有言語,只是將手搭在他手臂上。
李君武輕輕攬住她,在她耳邊低語道:“明日我得上東園去查看先帝陵寢,須在那邊呆上兩日,你,要記得想我……”
“嗯……”她柔聲應著,溫情脈脈地看著修長的指頭輕刮過我的鼻尖。
“想什么呢?!——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李驕陽幾步躥過來打斷上官玉的遐思,看著李一臉的促狹,上官玉沒好氣地道:“你幾時能變得斯文點呀?!”一旁的清揚聽見了,嗆得不停地咳嗽起來:“你……你……”李驕陽瞧了他一眼,跟著壞笑:“我倒是不文靜,只是也不知是誰一天到晚地闖禍?”
上官玉斜睨著他倆:“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沒什么意思……”他倆頻頻擺手。上官玉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仍往人群中搜尋那道挺拔俊秀的身影。途中卻瞄到正跟某家小姐說話的戚寧寧,不由蹙了眉:“她怎么也來了?”李驕陽一看,涼涼說道:“她來還能有什么事?八成是沖著清宇唄!”
正說著,戚寧寧就向這邊望了過來,上官玉假裝沒看見,端起酒杯喝酒。
誰知她卻走了過來:“表妹,姐姐向你道賀了!”俗話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上官玉扯了扯面皮:“多謝。”
戚寧寧是舅舅戚如海的女兒,系庶出,但戚家唯有這一個女兒,因而舅舅仍將她當嫡出對待。她心儀清宇已久,近親中眾所皆知,幾年前經兩家商議,已與清宇定下了親事,然而清宇是萬分的不情愿,并一直在想法子解除婚約,曾經幾次三番跟上官明安提出了請求,可惜的是都遭到了無情的駁回。而戚寧寧為了這事,還鬧出了諸如一哭二鬧三上吊之類的丑事來。
“表妹這話就見外了,以后都是一家人,還說這些,豈不讓人笑話?”她自顧自地說著,還語帶嬌羞地微低了頭。上官玉他們都笑了笑,沒有接話。戚寧寧便又道:“今日這盛況,俱都是為了妹妹一人,雖然姑父已不在位,不過連太子殿下都來了,還親自上閨房迎你出席,還真是得盡了天下女子的風頭呢!”說完,她別含意味地瞟了瞟上官玉,又道:“只是,妹妹也要注意下分寸才好,未出閣的姑娘家,萬一被人說了閑話可就……”
這話說得刺人。李驕陽首先按捺不住,聞言欲動,上官玉伸手按住了她,仍朝戚寧寧綻開一縷笑:“表姐這話可說重了,若說風頭,又有誰能及得上姐姐當著客人的面投綾懸梁的風頭呢?如今一說起戚家小姐,京城內外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你——”
戚寧寧把剛坐下的身子又騰地直了起來,面色忽青忽白,站在那里又羞又惱地咬了半天牙,末了終于咽不下這口氣,伸手指著上官玉道:“上官玉!你可別欺人太甚!”
上官玉從從容容站起來,凝眉朝她道:“我怎么欺你了?”
李驕陽聽了在一旁輕笑起來,清揚也背過了身子。戚寧寧氣得發抖,指著上官玉敢怒不敢言。清揚轉過身,假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說笑而已,寧表妹坐下吧。”戚寧寧怒哼了一聲,猛地一甩袖:“我還有事!”走到門口,卻又回頭來冷冷甩了一句:“上官玉!小心你也有被人踩在腳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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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到了日上三竿,上官玉才遲遲從睡夢中悠悠醒來,梳妝時忽然發現妝臺上又多了一件玉器——
“流煙!”
“奴婢在。”流煙來了。
“這是什么?”
這是一件通體瑩白的羊脂白玉,約有一尺來高,雕的是個側頭微笑的長發少女,精致絕倫,在屋里眾多的玉器之中,竟又顯得格外美麗。
流煙在上官玉身旁彎腰看了一會兒,忽然驚道:“小姐!這雕像雕得可是您呢!”上官玉聞言再一看,可不是!那俏皮的神情,肖似的五官,還有長及膝下的頭發,可不是正是她的縮小版!
上官玉將玉像握在手里,凝神想了想,料定是李君武所贈,便紅著臉道:“將它好好收起來。”流煙大約也聯想到了什么,抿嘴說道:“奴婢曉得了!定將它好好保管……”
這一日過得十分平靜。梳妝完畢,上官玉便去了晚楓閣,然后在清揚那里呆了呆。午后李驕陽又來找她下棋,直到黃昏時,才收棋作罷。
“夕陽多美呀……”李驕陽指著天邊的一團艷霞。
上官玉順著看了看,也忽受觸動:“是啊,日出時霞光四射,日落時竟也如此輝煌!”
“因為夜晚就要來了,所以才襯得這晚霞格外凄美吧!”
李驕陽撐著下巴,少有的如此憂傷地說。上官玉望了望她,心下有一絲愕然,不知怎么,聽到這句話她也跟著傷感起來,仿佛這話中的意境隱隱喻示著什么,觸動了人的心事,讓人禁不住心惶惶……
但她明明是隨口說的,明明是的。
所以上官玉根本沒有想到,兩天之后,上官家就遭遇了一場空前的劫難!它的背后,也包括上官玉生日那夜的繁華欣榮,里頭都潛藏著巨大的變數,那股突然襲來的兇潮就那樣無遮無掩地將上官家沖擊得無法立足……它讓上官家歷代承受的恩寵瞬時間就尤如繁花盡逝,如日暮夕陽,于一夕之間消失殆盡……
周朝龍運二十一年八月十八,午時一刻,刑部、吏部、戶部各部均接到旨令,帶領三千侍衛包圍了上官府,奉“旨”查抄上官家——呂新棠趁著太子離朝,皇后病中,以清查罪官上官明安財產的名義,擅自擬旨,著各部即刻至上官府收繳一切財物,其上繳財物一律計入戶部,以供軍餉支出。府中除上官明安與其子之外,其余人等皆須回避,直到各院所有物品登記在案,并盡數搬走為止……
“小姐!小姐——”流煙沖進門,扯著嗓子道:“老爺、老爺被押走了!”
“什么!”上官玉驀地望向她,手里正寫著字的筆啪地掉在地上!——“老爺在哪里?”
“現在已到前院了!”
上官玉怔了怔,然后一把撥開她,奪門沖了出去。流煙在后頭哭喊:“小姐,你不能去呀!……”
她置若罔聞,一路不停沖到了哭喊聲一片的花廳前,只見四處人聲喧嘩,家奴們跪在地上攔住押著虛弱不堪的上官明安的官兵不停告饒,而官兵們則在兇狠地對他們拳打腳踢,罔然不顧他們其中還有年近古稀的老者!而清宇和清揚也都被套上了枷鎖,正被官兵們押在后面不遠處!
“住手!”上官玉猛然喝道,幾步沖了上去。官兵們回頭一見她,頓時面面相覷,有卑劣者見她孤身一人,頓時獰笑著上前來:“這丫頭倒是生得美艷,不如跟著大爺回去樂呵樂呵?”上官玉怒不可遏,抬腿朝他就是一腳,那狗賊挨了踢,拔刀就要來砍她,卻被身旁的人拖住了,在他耳邊嘀咕了一句什么。他皺眉瞧了瞧上官玉,神色間已有了些忌憚,把刀收了回去。
上官玉回頭一看正在鎖鏈下緊咬牙關的上官明安,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上去,扶著他的臂膀跪倒在地:“爹!……”上官明安看著著,哽咽著道:“玉兒!爹、爹保護不了玉兒了……”“爹!”上官玉鼻頭猛地一酸,一眶眼淚刷地流了出來,上官明安看得傷心,雖然一向剛強,也禁不住隱含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