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睡足足睡了大半天，直到掌燈時分才起來喝了碗粥，身子仍然乏乏地，見外頭仍在下雨，便倚在榻上看流煙教五兒打絡(luò)子。

正看得起勁，李君武來了。流煙五兒退了出去。上官玉見他臉色不甚好，只道他是為了國事而煩憂，行了個禮之后便坐在一旁，接著五兒未結(jié)完的絡(luò)子打了起來。可是直到她一連編完了三條梅花絡(luò)，他也還是以手撐額、半天也沒言語。

外頭隱隱傳來幾聲野貓的叫喚，上官玉望了望窗外，雨已經(jīng)停了，一陣風(fēng)吹過，樹影在昏暗的夜色中微微晃動，掉落了一串串細(xì)碎的雨珠。她含笑指著手里的絡(luò)子道：“九哥哥，這條絡(luò)子配上你那柄秋蘭紙扇，可好？”李君武卻只怔怔地望著我，一言沒發(fā)。

上官玉起身走了過去，以手探了探他的額際，“是不是累了？讓流煙沏碗?yún)⒉鑱戆桑俊?/p>

“不……”李君武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的身子緩緩?fù)鶓牙锢质遣徽f話。上官玉抬頭看了看他的面色，只見陰沉一片，眼神里有著讓人看不懂的異樣情緒。她乖馴地伏在他身上，輕聲道：“怎么了？”

李君武把雙臂收緊了些，沉沉地嘆了口氣，而后忽又咬著牙道：“玉兒……絕沒有人可以從朕身邊奪走你！”

上官玉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見他已放開我，抬起腳大踏步出了院子，獨(dú)留下她一個人帶著滿腔的驚詫留在屋里。

“皇上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妥。”范頤說道。

上官玉回過身，一臉平靜地打量他濕跡斑斑的衣衫：“你似乎在外頭等了很久。”

他低了低頭，撇嘴道：“小姐有貴客在，小的等再久也是要等的。”

上官玉也微垂下頭，越過他在桌畔坐下。“昨日回來的？”

“是。”

她邊沏茶邊道：“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查到了。不過——出人意料，雪妃原來早就跟呂新棠有接觸！”上官玉聞言伏在桌上，看著他：“怎么說？”“我聽鴇母說，她剛進(jìn)青樓不久，那時呂新棠奉命去邊關(guān)巡查，就曾去找過她，好像還是駐邊的副將牽的線。”

“駐軍將領(lǐng)帶著欽差去狎妓？”她聞言冷笑，“無怪乎周軍會屢戰(zhàn)屢敗了！——那副將叫什么名字？”“好像姓霍，跟皇甫太傅家似乎還有點(diǎn)關(guān)系。”

“哦？”

“鴇母講，這個姓霍的時常光顧她們那家群芳院，自從雪妃——哦，雪妃名叫姬百合——自從她來了以后，更是常常夜不歸宿。但姬百合又只是賣藝不賣身的，所以通常也就只有看她跳幾支舞而已。后來為了招待呂新棠，他又特地把姬百合叫到府上作陪，呂新棠貪戀姬百合的美貌，隔三差五地就喚她過來，直到回京的那一天為止。

“呂新棠回京時并沒有捎上她，大家都覺得很奇怪，尤其是鴇母，在這之前，她可是連姬百合的贖金都計(jì)算好了的，就等呂新棠來開口。后來，呂新棠再沒有訊息過來，這事也就作罷了。沒想到一個月后，老爺又被派往了邊關(guān)，在那里又聽聞了姬百合的艷名，就把她給帶回來送入了宮。”

范頤說完，喝了口水。而上官玉越聽越驚疑，腦子里開始不停分析整件事情的關(guān)鍵——“既然呂新棠是一早就認(rèn)識了姬百合的，而我爹當(dāng)時去江南巡查也是皇上聽了朝臣們的意見，這么看來，難道這是場他們計(jì)劃好了的陰謀？”

“沒錯。”范頤站了起來，“而且，小的覺得姬百合入宮一事只怕背后也有不尋常的目的！”

上官玉驀地轉(zhuǎn)過身，問道：“可還有別的訊息？”

“小的曾在一家客棧里無意中聽說，已當(dāng)了娘娘的姬百合其實(shí)并不是本地人，兩年前，她孤身一人到了江南，先是在一處繡坊當(dāng)繡娘，后來因不堪掌柜的虐待逃出了繡坊，被路過的群芳院的鴇母救下帶了回去，后來她才貌兼具，便留下來當(dāng)了姑娘。”

上官玉凝神望著他：“你想說的是？”范頤略欠了欠身子，“小姐可曾聽說，十三年前東歐國發(fā)生叛亂之時，曾有個叫做姬萬靈的將軍被叛軍嶄于戰(zhàn)場，后又被嶄首掛于城樓之上？”“當(dāng)然聽說過。這個姬將軍是那時的東歐王的心腹之將，曾率領(lǐng)一萬兵馬打退了三萬叛軍，后來因?yàn)樽o(hù)佑老東歐王時中了埋伏，所以被殺。——你想說的，是不是姬百合跟姬萬靈有關(guān)？”

“不錯。”范頤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據(jù)說姬萬靈死后只留下一女，他女兒當(dāng)時四歲，到如今應(yīng)為十六七歲的年紀(jì)，這跟姬百合的年齡非常相符！”

“所以，她很可能是姬萬靈的女兒，是東歐派來的奸細(xì)！”上官玉騰地站了起來，全身已有些微微發(fā)顫，“這么說，這件事情從頭至尾都可以看作是一場陰謀，我爹被罷黜，被抄家被陷害至死，全都是呂新棠他們一手策劃好的！說不定，連皇上的死也……糟了！”

“怎么了？”范頤問道。上官玉蒼白著臉對向他，“既然跟東歐皇室扯上了關(guān)系，那么姬百合留在宮中的目的肯定不只是想害死我爹和皇帝那么簡單，如今兩軍正在交戰(zhàn)，她十有八九是東歐王派來做內(nèi)應(yīng)的，那她接下來只怕會向皇上下手……”

“依小的看，這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上官玉定了定神，又細(xì)想了一下，“如果真的被我們言中，那么東歐王也太卑鄙了些……只不過現(xiàn)在咱們都只是猜想，并沒有切實(shí)證據(jù)，所以也并不能進(jìn)宮去戳穿她，也許……也許她只是剛好姓姬而已。”她猶疑不決地說著，提出的猜想連自己都不太能相信。

“小姐說的是。”范頤又說道，“其實(shí)小的也擔(dān)心消息有誤，影響了小姐的判斷，是以又在江南呆多了兩天，為的是能夠搜集到一些確鑿的消息。”

“結(jié)果呢？”她抬頭道。“結(jié)果，消息沒有打聽到，卻讓小的撿到一個人——”“……什么人？”“小姐可還記得小的去紫藤閣里接您的時候，打暈的那個丫頭？”

“木婉？！”

“對！就是木婉！”

上官玉扶住桌子站起來，失聲道：“你在哪里遇見她？她人呢？”

“如今在飛鳳樓。小姐放心，她的下落再無別人知曉，等哪天小姐有空，可以親自審問她。”

“可是，她跟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她有些失落，如果是丁香就好了。范頤輕哼道：“小姐莫非以為這丫頭真的老實(shí)么？”

上官玉抬頭表示不解，他又說道：“小的那日晚上正準(zhǔn)備雇輛馬車回京，在街頭見到一個拎著包袱的鬼鬼祟祟的女子，當(dāng)時隱約覺得這人面熟，離近點(diǎn)一看，果然是她！當(dāng)時我想，那個安十三不是什么好人，她肯定也不是，于是就跟蹤了她，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跟了一段路，到了一座橋頭，她拐進(jìn)了一艘小木船，我趴在岸邊張眼一看，船頭插著把丁香花，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出船來接應(yīng)，進(jìn)去后沒多久，里頭就傳出了男女的嬉笑聲——”

“慢著！”上官玉伸手打斷他：“你說丁香花？”

“對呀……船頭插著把新鮮的丁香花。”

“那接應(yīng)的女子是不是高挑個兒，長得很瘦？”

“沒錯。而且，長得蠻清秀的樣子……”

“那就對了！”

“小姐認(rèn)識？”

“她就是丁香！投毒害死皇帝的阿琪跟她很熟，而且我曾懷疑毒藥也是她傳給阿琪的！”上官玉深感遺憾地嘆了口氣，“如果能把她帶回來，那可比木婉值錢多了！”

“不一定。您聽我說，小的在岸邊等了一柱香左右的時間，木婉就出來了，手里的包袱換了個更大些的。等到小船離開后，她上了岸，我就跟在她后面，趁著柳林四周沒人，敲暈了她。我打開包袱一看，里頭有一封信，還有一幅畫，畫上畫的是一個女子，因天色昏暗，當(dāng)下也沒來得及細(xì)看，就連著木婉的人一起即刻雇了馬車回來了。那封信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