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煙,把皇上以前給的那塊令牌拿出來。”
“是。”
上官玉在椅子上端坐了一早上,直到時近正午,才終于決定進宮。流煙很快把令牌找了來,噘著嘴遞到她手里:“從前小姐入宮根本不需要這些個東西的!現在……”
她接過來看了看,揣進袖籠里,滿不在乎地笑笑:“如今不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趕明兒小姐當了娘娘,叫他們好看!”
“你呀,這把嘴就是不饒人!”上官玉點了點她的額,嗔道:“趕明兒把你嫁了出去,碰上個惡婆婆才好!”
“小姐!”她臉紅紅地扭著身子,“奴婢不嫁人的,奴婢一輩子都留在上官府,一輩子不離開小姐……”
上官玉搖搖頭,笑著催道:“走吧,還磨蹭什么?”
才出到大門外,卻見門口停著輛繡轎,上官玉正狐疑著,轎簾被一雙手拂開,走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一看,居然是戚寧寧。還真是讓人大感意外!自從上官家出了事以后,她可再沒有來過這里。
“表妹,你這是上哪兒去呀?”戚寧寧一搖一擺地走了過來。上官玉含笑喚了聲:“寧表姐,您這又是上哪兒去呢?”戚寧寧居然很溫和地笑了起來:“右仆射莫大人的夫人邀我上她家喝茶,我路過這兒,停下來看看。”上官玉恍然道:“哦……原來如此。我說呢,表姐平日嬌貴得很,也難得繞到上官府前來一趟呢!”
她強笑了笑,道:“表妹你也勿怪,其實我家中也是大事小事一大堆,如今夫人病倒了,我娘又不管事,府里上下竟是許多瑣事都要我處理呢!一天到晚盡忙得我真是連出來轉一圈都抽不開身。”
上官玉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表姐聰慧過人,理應施展施展的。”
戚寧寧掩嘴笑了笑,抬頭看了看她道:“你上哪兒去呀?”
“我隨便走走。”
“哦。聽說姑父的法事已做到二七?你瞧我最近忙的,也一直都沒有來吊唁,——干脆等到三七那一日再來吧,聽說皇上和朝中百官們都會來,到時府上可就熱鬧了!”
又來了!上官玉暗暗呼了口氣:“表姐,這種事情,我倒寧愿沒那么熱鬧的。如果你想看熱鬧,不妨上戰場去看,那里會熱鬧得讓你睡不著覺。”
她扯了扯臉皮,看似把一口氣給忍了下來,轉而說道:“說起打仗,如今外頭可亂得很,你可別隨便亂走。我聽說……”
“好了,我知道了,多謝表姐。”上官玉揮手打斷了她,“我們還有些事,表姐既然不進屋,那我就走了。”說完她拉著流煙就疾步上了馬車,也懶得再理她在身后叫喚。
到了宮門處,果然被守門的侍衛攔住不讓進,非得掏出了令牌,他們才放了路。流煙朝他們使臉色,上官玉拉住了她。
“小姐,您如今可是越來越那個了!”她噘著嘴道。
上官玉不以為然:“哪個?”
“就是……越來越規矩,越來越不像您了!”
上官玉不由失笑:“規矩些不好么?如今還能由得我不規矩?你這丫頭,還以為是老爺在世的時候呢!”
“小姐……對不起!”
她垂下了腦袋,上官玉瞄了瞄她,笑著望向了窗外。宮中的景象一如往昔,恢宏的宮殿,奢華的雕飾,無處不顯皇家的雍容氣派。馬車停在招接處,上官玉對抬轎的太監擺了擺手,“不勞煩幾位了,我們走過去就好。”
去未央宮的路須得經過皇帝的承乾殿的石砌圍欄,此時ju花正在園中盛開,微弱的陽光下,有蜜峰在嗡嗡汲蜜。幾個宮女在園中侍弄花草,不時地傳出一兩聲嬉笑聲。
“小姐,這就是皇上住的宮殿吧?”流煙好奇地問。上官玉點了點頭,緩緩朝前走著。“也許會剛巧碰見皇上呢!”流煙朝她擠了擠眼睛。她報之一笑,仍舊不語。
轉過圍欄,便是碩大的御花園,各處亭臺樓榭,精致絕倫。流煙贊道:“上回來的時候是晚上,有五彩的燈光照著,固然美麗,但眼下這番光景,又是秀美無比了!”
上官言聞言想起被敵軍侵蝕掉大半的國土,不由嘆息起來:“皇宮雖美,到底不如錦繡江山之風姿,若是皆像你這般安于一隅,這大周天下豈非隨時都會成為別人的?
流煙吐了吐舌頭:“奴婢沒讀過書,哪知道這些道理嘛……小姐是皇甫太傅的得意弟子,見解自然是好的!”上官玉輕睨她一眼,說道:“房里又不是沒書,自己不讀?”“人家不認字嘛!小姐要是肯教奴婢,奴婢就千恩萬謝了!”
“你呀!”她戳了戳流煙的額,“回頭我要是教你你不肯學,看我打不打你!”
流煙捂嘴笑起來,忽地目光一閃,指著她身后道:“咦,小姐,皇上在那兒呢!”
上官玉順眼望過去,可不是!龍袍都還未曾換下的李君武此時正在園子里呢!他仰躺在一張榻上,臉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容,看起來,似乎頗為愜意。一方假山石擋住了他身前的茶案,雖然只看得見半副茶壺,但還是能很容易猜到他正在喝茶。
上官玉揚唇想了想,向流煙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提著裙子輕輕走過去藏在假山石后,準備嚇他一跳。
“皇上,這幾日事務繁多,讓您憂心了吧?”石后忽然響起一道溫柔似水的女聲。
李君武微閉著雙眼,輕輕搖了搖頭。那女聲又道:“臣妾見皇上這幾日心事重重,特地點了這柱龍涎香,好讓皇上安安神。皇上——您可喜歡?”上官玉驚疑地往外看了看,一個穿著黃色錦服的窈窕女子從李君武對面站了起來,緩緩坐到了他身邊,而因為她背對著上官玉,所以看不到她的五官。
“太妃……有心了!”
太妃!上官玉心里不由咯噔了一聲……
“皇上,請直呼臣妾的名字就好,叫太妃……倒顯得臣妾很老了似的!”那女子媚聲媚氣地道,一見李君武仍是笑而不語,遂又伸手撫向了他的臉龐。
“太妃,請自重!”李君武終于正了正色,把身子往里挪了些。那女子一怔,接著又輕輕貼了上去,“皇上……您總是對臣妾不理不睬……臣妾也不知哪里做錯了,難道,皇上是嫌臣妾生得太丑了么?”
“太妃……”
那女子再靠近了一些,一張臉幾乎就要貼上他的胸膛……他仍是往里面退了退,但后來,竟是也停住了……兩雙眼睛就那么直直地對視著,再也沒有移動分毫……
“小姐!”
流煙驀地伸手扶住上官玉,“您沒事吧?”
她無力地搖搖頭,右手扶住冰涼的石壁,眼眶忽然很熱,一顆心卻涼到了最底。“走吧,我們回去!”
“皇上……”
身后又傳來了勾魂攝魄的低喚,但她已沒有力氣再聽下去了,而是咬了咬嘴唇,快步走了出去。迎面似乎在人在喚她的名字,她也無心搭理,一路跑到了招接處。
“回府!”
“小姐!等等,還有我呢!”流煙喘個不停地在下面拍著車轅,上官玉懵然看著她上了車,又坐了下來。
一路上,車廂里沉默得似乎連呼吸都不曾有過,上官玉緊閉著雙唇,直到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小姐……到家了。”流煙小心翼翼地喚了喚她。她木然地抬眼看著空中,而后仍是坐了半晌才下車。
走到湖畔,上官玉扶著石欄停住了。“小姐,也許皇上……”流煙吱吱唔唔地。上官玉回頭面朝她:“也許什么?”“也許、也許……唉!都怪那個雪妃娘娘,那么不要臉地纏著皇上!”她氣惱地跺著腳。上官玉微微一怔,“你也認出她是雪妃?”“那么狐猸的女人不是雪妃還會是誰?奴婢頭一回見她就覺得她不正經了!”
上官玉無語地在石凳上坐下,呆呆地望著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