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上官玉被落在臉上的一陣瘙癢和幾聲粗氣喚醒。睜眼一看,紅鷹正半躺在她身邊的草垛上,伸出大鼻子蹭她的臉。
上官玉復又閉起眼睛,默默回想了一下,當所有事情都盡皆重現于腦中的時候,便再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猛地坐了起來——“紅鷹,我們沒死……”她激動地抱住紅鷹的腦袋,含淚吻它的眼睛。紅鷹用鼻子推搡我,大約是想讓她站起來。上官玉試著站立,腳下卻忽地一軟,再也站不了了!
“紅鷹,我的腿骨摔斷了……”她伏在紅鷹背上,疼得哭了起來。
好容易止住了哭泣,看了看天色,此時將近黎明,天色仍然很暗,不過還好,天邊還掛著一彎殘月,依稀可以視物。
這里是谷底,上官玉命很好,摔下來時正好落在一座碩大的干草堆上,草堆像是獵人們用來休息的茅草房,覆的草層很厚,所以除了她右腿骨折、上身蹭破了幾處、還有紅鷹的左前腿也摔脫臼以外,倒并無性命之虞。
她爬到紅鷹身前,替它看了看傷勢,然后摸著它的關節處說道:“乖,別怕哦,會有一點點疼,不過疼一下就沒事了。”紅鷹溫柔地看著她,任她輕輕撫mo著,她看力道差不多了,使勁一拉、再一推,只聽咯得一響,脫落的關節便已接了上去。
紅鷹疼得嘶鳴了一聲,上官玉執起它的左腿活動了幾下,然后拍了拍它的肚子,“好了,起來吧!”
紅鷹就地翻身一滾,接著威武地站了起來,在草垛下蹦嗒了幾下,又興奮得竄上來蹭上官玉的臉。上官玉皺起鼻子笑著推開它:“別鬧了……快蹲下來,咱們得趕快離開。”
上官玉挪到已蹲在草垛下的紅鷹身邊,咬著牙待要抬腿跨上去,回頭一望沾滿了血跡的草垛,又停下來從腰間繡包里摸出一塊火石,擦著了投到干燥的草垛底下,一把火將它燒了。
“我不會讓你找到我的……”
上官玉駕著紅鷹,專找荒僻崎嶇的山路往下走,然而一路上的顛簸,使得她身上的疼痛漸漸加劇。
直到天亮時分,一人一馬才終于繞出了山谷,看著面前一片廣闊的田園,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暈倒在了山腳下一間簡陋的茅舍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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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來時,上官玉已躺在一間飄著粥香的屋里。木格釘成的窗外飄著雪花,一叢翠竹半掩在窗前,葉上落著積雪。
“姑娘,你醒了?”
一道慈藹的聲音忽然在床前響起,她移目一看,是個面目非常慈祥的老婆婆。
上官玉吃力地支起胳膊,想要坐起來,老婆婆伸手阻止道:“姑娘,躺著吧,你身子骨受了傷,郎中剛剛才替你扎好了傷口,別又扯開了。”
上官玉試著移了移雙腿,左腿果然有些硬梆梆地,似是有木板縛住。而身上的傷包括被姬百合的殺手割傷的手臂,也都被一一上了藥并包扎完好。“多謝婆婆……”她想努力擠出些笑容向她道謝,然而臉上的肌肉卻被扯得一陣生疼,抬手往右臉一摸,卻只摸到一層厚厚的草藥,輕輕一按,還疼得她眼淚都流了出來。
“婆婆!我的臉……”上官玉張大了驚惶的眼睛。
老婆婆嘆著氣道:“姑娘,安心養傷吧。郎中說,只要好好調養,還是能恢復的。唉……多好的一個娃娃,怎么傷得這么厲害……”老婆婆瞧著上官玉的臉,疼惜地替她攏了攏頭發。
上官玉抹去淚水,抬臉問道:“請教婆婆貴姓?這里是什么地方?”
“我夫家姓洛,大家都叫我洛阿婆。這村子叫天水村,原本是大周的地方,后來東歐軍被占領了去,如今也成了東歐的國土了。”
她聞言一震,“阿婆可知道,東歐軍現在打到哪里了?”
洛阿婆一邊舀起鍋里熬好的粥,一邊說道:“昨日我聽從城里賣柴回來的大貴說,已經打進幽都城外了。——姑娘,喝些粥吧,你都昏睡三四天了,鄉下地方也沒什么好東西,我熬了些小米粥,你先吃著……”
上官玉小心翼翼接過阿婆遞過來的粥碗,湊在唇邊輕輕吹著,眼前被粥面冒出的熱氣燙得一片模糊。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鄉哪里?”阿婆問。
“我叫上……阿婆,我叫阿魚(玉),來自津川。”上官玉胡掐了個身份,而津川就在幽都隔壁。
“奶奶奶奶,我要吃糖!”
門口跑進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童真的聲音一路飄進屋里。他進來后便偎在洛阿婆懷里,連糖也不要吃了,只顧好奇地盯著上官玉瞧。“你這孩子,又跑出去瘋了!”阿婆擦著他額上的汗,佯嗔道。“跑得一身汗,看阿魚姐姐不笑話你!……”
小男孩抬頭看了看阿婆,又回頭抿著嘴看了看上官玉,目光里除了好奇,又有著一般小孩子面對陌生人時的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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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魚姐姐,給你甜餅。”天真的孩子手舉一塊酥餅遞過來。
“阿休,你吃,姐姐不吃。”上官玉淡淡一笑,把酥餅推了回去。
雪化盡了以后的晌午,天氣很好,阿婆扶著上官玉出了屋子,在院里曬太陽。
今年的雪好像下得特別多,這已經是她住下來后的第三場雪了。一晃又在天水村呆了一個多月,如今已是近年關。
村子比較閉塞,外面的事情多數難已得知,而她也似有些抗拒聽到外面的消息,——她害怕聽到清宇兵敗,害怕聽到東歐軍占領幽都,更害怕聽到李君武喪國自戮……她無法想象李君武要如何面對這樣的奇恥大辱,也不敢想象他要如何獨自去承受這樣深重的痛苦……一想到這些,她的心就會如撕扯般地疼痛。
她漸漸喜歡上鄉下的寧靜安恬,在這里,她仿佛可以忘記自己是上官玉,忘記身負的仇恨,忘記所有不愉快的一切……那些俗世繁華,如今在她眼里,還比不上眼前的一桌粗茶淡飯。
“姐姐。”
“嗯?……”
上官玉回過頭,看著輕輕扯她袖子的阿休。“姐姐,你在想什么?”“姐姐在想,要是能永遠在這里住下去就好了……”
“閨女,只要你愿意,阿婆的家就是你的家!”洛阿婆端著藥碗,在身后說道。上官玉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接過藥碗:“阿婆,謝謝您!”阿婆撩起圍裙擦了擦手,看著她欣慰地說:“才幾十天功夫,這傷就好的差不多了,看來還是你自己的方子有效!”
上官玉想了想,放下藥碗,從手腕上褪下只金鐲子,塞到阿婆手里:“沒有阿婆的照顧,阿魚也好不了這樣快,——阿魚身上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就這點心意,請阿婆無論如何要收下。”
“這怎么使得?!”洛阿婆急忙退開幾步,把頭搖得像拔浪鼓:“快收回去!——要是再這樣,就是看不起我老婆子!”說完,回頭瞪了她一眼,轉身進了廚下。
而上官玉因腿傷仍未好利索,只好又將鐲子收了起來。阿休好奇地看著她的臉:“姐姐,你臉上的藥幾時才能清干凈呀?”她刮刮他的小鼻子:“怎么了?”“阿休好想看一看,姐姐長什么樣子……”“現在看不到嗎?”“現在……現在那邊臉都全部涂上藥了,看不到。”阿休側著頭,一雙眼睛澄凈得猶如清泉。
“再過幾日,姐姐就能拆藥了!——阿休今天喂過紅鷹了沒有呢?”
“喂過了!”阿休興奮地點頭,“我喂紅鷹吃草,紅鷹還親我的臉啦!”
洛阿婆家就她和阿休兩口人,兒子和媳婦三年前得疫病死了,阿婆就靠替人做做針線、上山采點藥材賣錢過活,日子過得非常清貧。如今又多了上官玉和紅鷹,想當然就更加拮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