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膳過后,上官玉跟洛阿婆坐在油燈下拉家常?!鞍⑵?,村里好像沒有診病的大夫?”
洛阿婆替阿休洗完臉,拿起針線籃做起針線來,“是啊,村里自從那年發疫病,原有的兩個郎中自己也病死了以后,就再也沒有過郎中了!村民們要看病,得走到七八里外的鎮上去,——唉,如今這世道,剛剛打完仗,四處兵荒馬亂的,也沒有哪個大夫會來這山溝溝里了……”
上官玉點點頭,沉吟了一下,試探地道:“阿婆的院子靠近路邊,阿婆又識得藥草,若是有個懂醫的在此開個醫館,倒也是件利民的好事?!?/p>
“是倒是……但如今家中就只剩我跟小孫子,哪里有懂醫的大夫呢?”洛阿婆抬起頭,眉間有一絲凄然。
上官玉笑了笑,說道:“阿魚倒是懂得些岐黃之術,若是阿婆相信我的話,咱們不如合計一下,掛個行醫的牌子出去,以此賺取些日常用度的花銷,也可解解困境?!?/p>
洛阿婆聞言望著她,渾濁的眼球上蒙上一層驚喜:“閨女,你真的肯……肯幫我們?”
上官玉拉過洛阿婆的手,一字一句真心地道:“阿婆于我有救命之恩,待我如同親人,我做這點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再說,——我暫時又還沒有走的打算,在這里吃穿用度都要花錢,阿婆年紀這么大了,阿休又還小,我怎么忍心吃現成的呢?”
阿婆緊攥住她的手,眼中有淚光閃爍:“只要你不嫌棄我老婆子,愛在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吃的,也不會讓你餓著!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這山溝溝不是你長呆的地方,遲早是要走的……”
“阿婆,這可不一定哦!阿魚是真的很想住下來的……”上官玉一時也有些動情,吸了吸鼻子,說道:“那這事就這么說定了!過幾日,咱們便將牌子掛出去!”
過了幾日,“三木醫館”的牌子真的掛起來了。日子選在臘月二十六,村里年紀大的老人們說,這是個好日子,上官玉于是欣然選之。
掛牌那一日村民們都來表示祝賀,洛阿婆乘機替上官玉吹噓了一番,說她醫術如何如何了得,村民們一聽,一個勁兒地說以后有個三病兩痛的就方便了,再也不用大老遠跑去鎮上尋大夫。
日落后上官玉在院門口瞧著牌子獨立了好一陣。為什么叫“三木”,是因為暗自還有些懷念在沐曦閣時,蘿逸流煙為她收藥搗藥的日子。三木二字照現代人的習慣擺在一起,乍一看,便像個“沐”字。然而不敢深想,因為害怕思念泛濫成災。任何一樣東西一經泛濫,帶來的總是禍事,哪怕只是一種對過往生活的懷念而已,也足已使人心痛良久。
也不知她們怎么樣了……上官玉望著夕陽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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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里,上官玉坐在木桌旁,小心地將臉上的藥糊剝下,對著鏡子細細清洗臉上的藥渣?!敖憬恪卑⑿菡驹谧狼?,有些驚呆似地望著她。
“怎么了阿休?”她偏頭向他淺淺一笑。
“你……你是仙女嗎?”阿休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喃喃地道。
上官玉不由輕笑了,伸手點他的額:“你見過拄拐杖的仙女嗎?”
“……可是姐姐你長得跟仙女一樣好看!”
“阿休見過仙女呀?”她有些好笑地放下鏡子逗他。
“阿休——”洛阿婆端著水盆走進來,“別老纏著你姐姐,——快給奶奶搬張小板凳來!”
“奶奶,我沒有吵姐姐,奶奶,你看姐姐是不是仙女?”阿休滑下板凳,拖著阿婆往桌旁走來。阿婆被纏得沒法子,一路不住的嘮叨:“你這孩子——閨女你……”待到了桌旁,阿婆也呆住了,“傷得那么重……怎么就一點痕跡也沒有呢?嘖嘖……過來點兒,讓我仔細瞧瞧……”她伸手來觸上官玉的臉蛋,上官玉便順勢將身子往前面傾了傾,好讓隔著桌子的她能夠著。
“還真是半點疤痕都沒落下……閨女,你有這么好的醫術,天水村的人真是有福了!”
阿婆出去以后,上官玉復又坐下,從桌上的木匣里拿出一張微有些透明的膠貼細心地貼在臉上。
“姐姐!你的疤又長上去了……”阿休攀著桌沿,嘟著嘴道。
上官玉對著鏡子左右瞧了瞧,滿意地站起來,低頭朝他微笑:“阿休,做仙女是很累的……”
過了沒幾日,便到了新年。新年一過,上官玉心里又犯了毛病,——安若亭曾在下給李君武的戰書上寫著,開年正月初九,將于幽都皇庭登基,今日已是廿三了,也不知……
她甩了甩頭,趁著早春的微風,緩緩抬起腳步出了屋子,在草堂里接待了今天的第一個病人。
醫館開在這人口并不太密集的村子里,想當然生意不會太好,但因為方圓七八里以內僅此一家,所以也不會太差。鄉民們得大病的很少,大約因為長年勞作的緣故,身體都比較強壯,通常都是些磕傷碰傷的,和婦人小孩的弱疾比較多。
“食欲如何?”
她把手搭在病人的脈搏上,問道。病人自稱陳大牛,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一身長工打扮。“就是吃不下東西,吃了就吐?!标惔笈S袣鉄o力地道。
“腸胃有點弱,得慢慢調養。”她一邊提筆,一邊說道:“先開個方子你吃吃,完了沒好再過來瞧?!?,方子給你,診金五錢,——多謝,——過去抓藥吧?!?/p>
“多謝大夫!”
陳大牛點頭哈腰地道完謝,去了阿婆所在的藥房。不過有些奇怪的是,他臨走時好像特意望了上官玉兩眼。
“阿魚姑娘,我女兒今早起來有點發燒,煩你幫我看看!”
沒等她多想,村里的季大嫂急匆匆地抱著她三歲的女兒過來了。上官玉急忙招手道:“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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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玉現在開始有些理解,東晉名士陶淵明為何會辭官歸里,過著“躬耕自資”的生活了,“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這樣怡然的日子,實在會讓人著迷。
到了二月開春的時候,她的腿傷已經大好,不用扶持也能完全獨立行走,甚至偶爾來段小跑都沒有問題。時下正值農忙,醫館也清閑了些,上官玉便時不時地讓阿休領著在附近走走,而四處楊花拂面,垂柳夾徑,實在是詩意盎然。
“姐姐,你是從山外來的嗎?山外是什么樣子的呢?”阿休忽然搖著她的手問道。他的問題使上官玉原本輕快的心情頓時黯了下來,她緩緩蹲下身子,撫著阿休的頭發說道:“山外沒有楊柳,沒有池塘也沒有青蛙,是個很兇殘的世界?!?/p>
“可是妞妞的爹爹從山外回來,卻說山外的城里很漂亮,很熱鬧。”
“那是,那是妞妞的爹爹逗你們的?!?/p>
“妞妞的爹怎么會逗妞妞呢?爹爹都是很疼愛小孩的……”他抿著嘴,聲音越說越小聲。
上官玉驀地一愣,看著面前這張清秀又落寞的面孔,忽而有些心疼。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已使她對這個自小失去父母的孩子產生了一種不同一般的感情,他澄亮的眼眸里總是閃著讓她疼惜的善良,而透過他的眼神,仿佛又能看到他胸懷著一顆敏感的心,——這樣的眼神,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姐姐,奶奶叫我們回去吃飯了!”阿休把臉湊到上官玉耳邊,輕輕說道。
她回過神來,微微一笑,牽起他的手一道往回走去。
“閨女,多吃點!最近又瘦了……”阿婆嗔怪按住她將起的身子,又替她乘了一碗飯。她不忍拂她的意,端起碗來勉強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