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樓,上官玉拉著阿休默默踏上了王府大街。各府門前冷清寂寥,再也沒有了從前的熱鬧與繁華,只有一兩家門口還掛著元宵時的燈籠,——火紅的燈籠在春天濕潤空氣的滲透下,已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同時另顯出了一種慘淡的黃。在這陰暗的晌午里,兩只靜垂在門下的褪色的燈籠,更是將那些曾經無比欣榮的門楣顯得異常地凄涼。
經過祈王府門前時,她頓了頓腳。王府大門緊閉,朱漆大門上落滿了灰塵,看起來已久未住人。李驕陽應該還在西越吧?這個時候,上官玉反倒不希望她回來了,因為這樣悲凄的王府大街,李驕陽看到后必也會和她一樣,難過得將一顆心緊緊揪成一團。
上官府的大門也緊閉著。上官玉拉著阿休的手開始發抖?!敖憬?,你怎么了?”
“……沒什么?!?/p>
“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姐姐的家。”
隨著一聲“吱呀”,大門忽然開了,從里頭走出來一個裊裊娜娜的纖瘦少女。少女端著一個水盆出來倒水,轉身時看著高高掛著的牌匾,忽地傷心嘆起氣來:“少爺,小姐,你們到底在哪里……”
上官玉鼻頭猛地一陣發酸,眼眶有熱液流下。“姐姐,給……”阿休遞了手絹給她。她接過來拭去臉上的眼淚,深吸了一口氣道:“走,我們先去找地方住?!薄拔覀儾换丶覇幔俊彼唤獾貑?。
上官玉側過身子,說道:“咱們不能回這個家了……”
傍晚,他們在王府街頭處找了家客棧住下。晚飯后,上官玉領著阿休出了門,在上官府對面的巷子口站定,把手里一個信封塞到他懷里:“阿休,去敲開門,把這個交給一個叫流煙的姐姐,然后讓她把信交給范頤??烊タ旎兀憬阍谶@里等你。”
看著阿休敲開門進去了以后,上官玉往巷子里退了退,靠在墻上呆望著天空。這條巷子,就是當初呂天龍意欲輕薄她的所在,也是在這里,她遇見了安十三。事隔不到一年,如今想起這些,竟然恍若隔世……
大門又“吱呀”開了,阿休與日間倒水的少女一同走了出來,急急地往這邊趕。“流煙。”上官玉步出巷子口,輕喚了一聲。流煙兩眼垂淚,一聽見她的呼喚,當即撲通跪在地上,“小姐!”
上官玉心頭也一陣激動,拉起她端詳了好一陣,“怎么瘦成這樣了?”“小姐也瘦了……小姐的臉……”她說著又哭起來。
上官玉嘆了一氣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信呢?交給范頤沒有?”
“范頤出去了。奴婢把信給了蘿逸,——蘿逸本來也跟著出來,但奴婢擔心范頤回來不知情,便讓她留在屋里了?!?/p>
“眼下多有不便,你也先回去,在這呆久了恐讓人生疑?!?/p>
流煙依依不舍地離開之后,上官玉拉著阿休,又回到了客棧。
事實上并沒有過多久,范頤就敲窗進來了。“小的拜見小姐!”他一落地,就跪在地上伏地不起。阿休一見這狀況,伸手拉著上官玉的袖子,躲在她身后。
上官玉扶起范頤:“起來吧。”
起來時范頤卻已淚流滿面,一時更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上官玉抿了抿唇,牽出阿休:“阿休,姐姐跟這位哥哥有話說,你先去屋里歇息?!?/p>
范頤疑惑不已,看著阿休道:“這孩子是?——”
“說來話來……”
上官玉在油燈之下,將離京之后所發生的事向他詳說了一遍。他邊聽臉色則不停變幻,當聽到清揚已死時,已禁不住扶案而起,一雙拳頭握得生緊,而聽到上官玉在安營之中被安十三禁足那一段時,更是一臉氣憤,拍著桌子咬牙低罵。最后又說起她臉上的疤,上官玉便呷了口茶水,將墜崖之事連同被洛阿婆所救那一段和盤托出了。
“這該死的安十三!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他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看著上官玉的臉又不忍地揪緊了眉。
為了緩和他的情緒,上官玉揚了揚唇,將臉上的傷疤揭下,“這只是我將計就計用來掩人耳目的,原先的傷都已好了?!?/p>
“但……他畢竟差點害得小姐沒命,這筆帳,我非和他算清不可!”范頤略微放了一些心,但提起安十三,仍是咬牙切齒。上官玉嘆了口氣道:“若是要算,這筆帳也得排到最后了……我與他之間的恩怨,一時也沒法子理得清!”
范頤張了張口,又閉口不語。上官玉問道:“先說說幽都的事——大哥和皇上去哪兒了?”
“前線被東歐軍一舉擊潰以后,大少爺和盧帥帶領帥兵退守到幽都,奮力守住城門。盧帥親自上陣,不料中了敵人暗箭,因傷重不治死亡,皇上悲傷之余,便御駕親征,披上戰袍上城樓指揮作戰??嗍亓宋逄熘?,城門終于被安若亭親自攻破,大少爺保護皇上退回皇宮,皇上見加東歐軍已攻至宮外,大周回天無力,便欲在宮里自殘,還好少爺及時趕到,奪下了皇上手中的劍?!?/p>
“那后來呢?”她難掩急迫地問。
范頤緊盯著燈火,悲痛地道:“那天夜里,小的與府里上下盡皆無眠,當聽到皇宮內傳來了九十九響長鼓時,便知東歐軍已經順利奪取了皇城。小的那時以為皇上與少爺已然殉國,便領著眾人在祠堂里朝祖先叩拜。不料正在滿室痛哭之時,渾身是血的大少爺忽然帶著受傷的皇上闖進了院子,小的不敢遲疑,當下帶著他們進到里屋暫避。
“在府里避了一天一夜之后,因外面正在挨家挨戶地搜查皇上的下落,大少爺和皇上便第三日凌晨時分悄悄出了府,走時連小的也未告知,只留下一張字條,囑小的好好看家,不必盼他回來,如有必要,介時他自會來尋我,并命小的待風聲小些的時候,四處查探小姐的下落——”
“那后來再也沒有消息嗎?”上官玉胸膛一起一伏,互握的雙手已有些冰涼,“他們出逃時有沒有遇上官兵?還有他們究竟去了哪里?這些你后來有沒有打聽到?”
“自他們走后,小的再無他們的消息,數日后小的掛念他們是否安然出城,曾上街去探聽過,倒并未聽到有抓獲可疑人的傳聞。”
上官玉憂慮萬分地低垂著頭,沉思了半晌,又問起府里的情況,“如今還剩下哪些人在?”
“只除了老金夫婦回鄉下了以后,其余人盡皆都在。”
“嗯……”她點了點頭,又問:“如今府里共還有多少銀子?”
“大少爺臨走時拿走了五百兩……理應還有五千兩上下?!漳俏迨畮兹f兩銀票都因銀號關閉而作廢,因而只有這些現銀了?!?/p>
上官玉擺擺手道:“省些用也能撐些日子了。府里已不能再住下去,青槐已經懷疑上我,我擔心還會找上門來。你回去后,明日一早就把其余人遣散,除了流煙和蘿逸留下以外,每人分發兩百兩盤纏,讓他們各自謀生去吧!我們再另覓地方居住。你辦妥之后,讓杏兒她們收拾好一些隨身所用之物,然后你明晚再來此一趟?!?/p>
“小的遵命!”
范頤走后,上官玉對著夜空又暗自傷了一回神,才回到屋里和衣躺下。
阿休忽地睜開眼睛,在枕上定定地瞧著她:“姐姐,你是大官的女兒,你是千金小姐嗎?”上官玉怔了怔,幽幽答道:“姐姐的爹爹已經死了,姐姐已經不再是千金小姐?!?/p>
“可是剛才那位大哥哥向姐姐下跪,還叫姐姐為小姐?!?/p>
“那是……那是因為大哥哥是個忠誠的人?!?/p>
“姐姐的將軍哥哥回來以后,姐姐會不會不要阿休了?”阿休忽地這樣問她,眼神里濃濃的孤單和無助把她嚇了一跳。
上官玉扶著他坐了起來,手搭在他的肩膀向他正色道:“阿休,你聽著,你是姐姐最疼愛的弟弟,姐姐永遠都不會不要阿休?!?/p>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