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兒,你一定要健康長大哦……”
安葬完杏兒之后,上官玉給孩子取名叫做天碩。天碩極愛笑,像極了開朗的清揚。日常有蘿逸和流煙照顧天碩,上官玉自不必操勞,但每日仍會跟他在一起呆幾個時辰。
上官玉讓范頤給他請了個奶媽。“小姐,奶媽到了。”她在屋里給樓如風寫信時,范頤在門口稟道。范頤如今在她的授意下已蓄起了絡腮胡,面容跟以前一比竟是變了許多。
“嗯,你安排就行了。”上官玉復又低下頭。范頤一直將家事打理得很好,就是稍有些啰嗦,什么事情都要來問她一遍,生怕有什么處理不當。“但是要的月錢有點高……”
“多高?”她偏頭問道。“她說要五兩銀子一月。但一般奶媽的月錢都在二三兩左右。”“她憑什么要這么高?”上官玉仰靠在木椅上,問他。“她……她奶水足,而且身體沒有毛病。還有就是,她因為是個寡婦,家里人都在戰亂中死了,女兒剛生下來就夭折,一個人孤苦伶仃,所以希望能兼做廚娘,這樣就值五兩銀子了。”
“你覺得怎么樣?”
“府里正好缺個廚娘,小人覺得合適是合適,只不過……一個月五兩銀子還是有點吃緊。如今不像以前,洛休少爺開始去學堂念書,小少爺身子又一直都不太好,往后花銷會越來越大,關鍵是眼下沒有收入,小的想來想去還是要想法子賺些錢才好。”
上官玉放下筆,嘆了口氣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你先去吧,要是那奶娘合適就留下,也不差這三五兩的。”
“是。哦,對了,”他臨走又轉過來身,“小的剛才在外頭聽說,呂老賊已回了幽都,好像跟宮里還扯上了點關系,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嗎?!”上官玉目光一閃,盯著案前的花盆皺緊了眉。“他住在哪里?”
“這個還未曾打聽到……”
信寫完后,上官玉把它交給蘿逸送去驛館,然后又回屋發了回怔。呂新棠回了幽都,這個消息讓她的心又重新沸騰了起來——在洛丘那段日子,她內心確已將仇恨放下,呂新棠也好,姬百合也好,甚至安十三也好,安若亭也好,統統都被她拋在腦后,然而一當回到幽都,曾經所有的往事又都一幕幕盡皆浮現于眼前,那些傷痕猶如被匕首一刀刀刻在了心上,欲忘不能……
“流煙,我出去一趟。”
上官玉梳了梳頭發,在臉上弄了弄,換了男裝,然后就出了門。
當然,她不是要去找呂新棠,而是要去找楚楚。
然而楚楚不在,老鴇也不在了,——萬香樓已改名叫怡香樓,楚楚已不知去向。
“公子,咱們怡香樓也有不少溫柔的姑娘,像香兒呀玉兒呀珍珍呀,個個都貌美如花善解人意……”
戴著大紅石榴花的老鴇堆著笑,一對**隨著身子的扭動一顫一顫地,——這個年代的女人裝扮極為開放,春夏裝普遍流行抹胸式。尤其是在這種香艷場所,那身體要多露就能有多露。但楚楚卻不同,她是個誤落風塵的婉約女子,也因為她的與眾不同,才贏得了上官玉的敬重。
出得怡香樓來,外面飄起了細雨。上官玉沒有帶傘,便一路冒雨走著,所幸雨不大,微微地更像是霧。然而到了紫安大街,雨點忽然加大起來,她以手遮頭,跑快了幾步,準備沖進一家客棧避雨,不料走得太急,跟前方一人撞個滿懷。
“對不住……”上官玉低頭向他道歉。
“無妨。你沒帶傘嗎?”
這聲音好熟悉……
她抬頭一看,剎時有些失神,面前的執傘男子長身玉立,身著一套月白錦衫站于身前,眉間的紅痣里隱隱藏著一抹哀愁,乍一看見,直叫人心搖神曳……
“公子?”他身后的挎刀隨從喚了喚她。“我家主人問公子是否愿同往客棧避雨?”“哦不……”她下意識地拒絕,抬頭時卻又被他眼中的誠懇所降服。“好……略坐坐,亦無不可。”
客棧還有最后一間包房。他點了一壺茶,叫了幾碟點心。侍衛守在門外,上官玉與相對而坐。“公子怎么稱呼?”他吹了吹茶面,眼睛望著窗外,隨口問道。
“敝姓洛。”
“家住城中?”
“是。”
然后俱又無語。上官玉開始相信,他的確只是為了找個人陪他坐坐才邀她進來的了。但是這樣的偶遇,卻讓她心亂如麻。因為按理,她本不該如此平靜地與他坐在這里的。
“公子似有心事?”他看她一眼,把茶杯放到桌上。上官玉心頭一跳,緩緩道:“沒有。只是這煙雨天氣,使人有些煩惱。”“的確……”他微微嘆了一氣,又看向窗外。
窗外雨幕漸止,她起身告辭:“多謝款待,洛某就此別過。”
他伸手阻住她站直的身子,道:“我與你一同下去。”
下得樓來,他卻仍未準她離去,而是望了望仍有些陰暗的天空,幽幽說道:“我今日心中極為煩憂,你隨我去個地方,陪我喝一盅。”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并未念及她只是個路人,語氣里還是一貫的強勢。
上官玉咬了咬下唇,心中極是不愿跟他再走在一起,于是抱拳道:“在下還有事,便不相陪了……”
他回頭看著她,也許正因為她我只是個路人,所以眼神里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機警和謹慎,而是流露著一股受傷的光。“好吧……”上官玉撇開頭,終于又點頭應允。雖然下一秒又在后悔,但是望向他眼神的那一刻,她的心肝卻揪在了一起。
他輕輕咧開嘴笑了,唇線在堅毅的臉上劃出溫柔又好看的弧度。“來吧,上車!”有輛奢華的金篷馬車駛了過來,他先行上了車,然后在車里含笑看著底下的她。
上官玉略低了頭,提起衣擺跨了上去。
他們去的地方是萬靈山腰的聽香小榭。這里是著名的賞月的地方。
但是此時是下午,并沒有月光。
“我們似乎來錯了時候。”侍衛在一邊給他們倒酒,她執起一只玉杯,眼神望向山谷。
“如果為了等一輪月亮而放棄喝酒的心情,那我會覺得自己是傻子。”他驀地看著她,有些玩味地說道。“何況,又遇上你這么一個有趣的人。”
他的神情讓上官玉想起在書房里被他撕開衣服的那一夜。她有些微的羞忿,咬著牙捏緊了酒盅。
“你臉紅了。”他呷了口酒,又說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在下不知,何來‘有趣’之說?”
“你是個女子。”
他忽地這么說道,平靜又了然的語氣把上官玉嚇了一跳。“你不用慌,這個很容易看出來。沒有哪個男人會提起衣擺走路。而更有趣的是,你到現在為止,都還未問過我的名字。”
上官玉羞惱地瞪著他,他輕笑起來,指節慵懶地敲起了桌面。“像你這么粗心的女子,實在少見,——幸好我不是個壞人。”
“你若是個壞人,我一定饒不了你。”上官玉用眼神狠狠地剜他。他盯著她看了看,然后臉上的笑意忽地收了收,“你有些像她……”
“誰?……”
“她……你氣惱時的神態,與她一般無二。”他忽地蹙起了眉,眼神不知望向何處,內中似有著一抹不舍,“只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她,去哪兒了?”
“死了。”
語氣是被冷毅緊緊包裹著的一股憂傷。
上官玉眼眶忽地有些發澀,便把脖子扭開,望向了霧氣氤氳的山腳。山腳濃霧迷離,白色的水汽已淹沒了來時的路。
傍晚前馬車下了山,上官玉謊稱住在城西,馬車便送她到了城西大街。
“多謝你。”臨走前,他向她道謝,看著她身上的男裝,唇邊又掛上了那抹玩味的笑。上官玉紅了紅臉,道了聲“客氣”,站在街頭目送馬車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