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后上官玉連發了兩天怔,到這日天氣突然變好,才又驀地醒了回來。
“你這兩日去大街上看看,有沒有空置的鋪子,我們趕緊賃一間下來。”她跨出院子,喚來正在忙碌的范頤。他跟蘿逸正在清理竹篩,——陽光正好,可以曬曬置久了的藥材。
“是,小姐。如今外面空鋪很多,想來很容易賃到,只是……”他站過來垂手而立,眼里卻有著問詢,“咱們要做什么營生?”
“開醫館。”她一邊檢視著篩子里的藥材,一邊說,“不要太大,也不要太遠,地頭好些,然后方便些就好。”
“遵命!”
范頤做事她總是很放心,所以,第二天開始她就在籌備開鋪的一切事情。生意是小,但瑣事有點多,不緊不慢地也準備了四五天。
十天之后,“洛氏醫館”就靜靜在南門大街旁的梧山街開張了。有了先前三木醫館的經驗,這一次更是順利。頭半個月雖沒什么生意,但到了后半月,看過病的熟客們就漸漸把醫館口碑給傳出去了,許多街坊都成了常客,到了第三個月,醫館就已開始盈利。
季節漸漸步入盛夏。天氣相當炎熱,如果不是急病,晌午時分基本上沒有什么人來,閑暇時上官玉便教流煙和蘿逸識藥,讓她們輪流看守藥房。
在鋪子里呆的時間一長,丫頭們便跟左鄰右鋪混熟了,商戶們時常會來串串門,聚在一起說些家長里短什么的。隔壁綢緞莊王掌柜的夫人尤其是個愛串門的人,日日總會有兩三陣功夫呆在醫館前堂,向她們傳達些街頭巷尾的消息。
這一日,大街上前呼后擁地駛過一輛車輦,看樣子,里頭即便不是皇婦誥命也是哪位高官的內眷。王夫人正好在店內喝茶,一見那車輦便開口罵道:“這個叛國賊,當初好人不做,偏做人家的走狗,如今人家也不拿他當回事了吧?!”
“那人是誰呀?”蘿逸好奇地問。
“就是前朝丞相呂新棠呀!這是他女兒的車輦,他跟著沾光呢!”王夫人鄙夷地瞥了外頭一眼。
上官玉正在伏案寫字,一聽呂新棠的名字便倏地抬起頭:“呂新棠?他不是只有一個兒子么?還被人給殺了,如今哪里又多了個女兒來?”
王夫人嘆了口氣道:“洛家小姐你們是外地來的,可能不知道,這呂新棠原本的確只有一個兒子,可是誰也沒想到他多年前還在外頭留下了一個私生女,并且還是當朝天子大統之前的枕邊人,天子登基之后,便將他這個女兒立為了嬪妃,但是他卻從此被皇帝撂在一邊,什么好處也沒撈到了!”
“怎么會這樣呢?”上官玉目光頻閃,狀似淡然地道:“滅周時他出了大力,按理說,當今皇上該重用他才是啊!”
“唉,朝廷當初不過也就是利用他而已,你想想,當今天子可不是個糊涂人,還能把生了一頭反骨的這么一個人留在身邊?”王夫人揚起手絹,在臉畔不停地扇風,“依我看哪,他這就是活該!”
流煙端了碗茶給上官玉,低聲道:“呂新棠失勢,咱們豈不有機可乘?”
她瞟了對坐的王夫人一眼,以碗掩口:“……先弄清楚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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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看了一陣阿休的功課之后,上官玉起身喚了范頤出來。
“查到呂新棠的住處了沒有?”
“這個老狐貍,大概虧心事做的太多,不斷地換地方住。”范頤朝地下啐了一口,忿忿地道。
“繼續查。如今他無官在身,我們要下手會比較容易。”
“小的知道。”
后來因為忙碌,也沒再過問這件事,又過了半個月,轉眼到了八月十四,因為第二日就是上官玉的生日,流煙他們一早就囑咐著早些回去,好提前把中秋過了,第二日專門為她慶生。
然而對于生日,上官玉似乎已無所謂了,因為去年中秋時的熱鬧情景仍然歷歷在目——有些東西,似乎去了就永遠回不來了,尤其是時光。她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享受眾星捧月的生活,也不可能再有顯赫的家族讓她依仗,她的幸福終止在十五歲,就像夕陽下了山。
可上官玉不想讓他們失望。這一年來流了那么多的眼淚,也是該找個機會笑一笑了。
于是早早地準備打烊,吩咐蘿逸收拾好了屋子。
“誰是大夫?”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裝腔作勢的聲音。上官玉遁聲抬頭,是兩個家丁打扮的人,說話的那個留著八字須,他身后是個瘦子。兩人俱都背著手,抬著下巴站在門檻處。
她抬眼掃了掃,又低下了頭。“誰是大夫?!”八字胡又道。蘿逸端著藥盤從里屋出來,迎了上去,“請問有什么事?”
八字胡斜睨她一眼,愛理不理地:“咱家老爺身子不適,大爺我要找個大夫進府瞧病,你喚他出來!”
蘿逸回頭瞧了瞧上官玉,見她沒搭理,便道:“真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請另外找一家吧。”
八字胡倏地瞪起了眼:“什么?!另找一家,你知不知道這地方的大夫都死絕了?大爺我跑了三條巷子才找到這么一家?!”
“真對不住,我們家中有事,真的要打烊了。”蘿逸低著頭,從聲音里能聽出正在極力忍耐。
“死丫頭片子!你知不知道咱家老爺是誰?要是耽誤了瞧病,小心你小命都不保!”
“是嗎?”
上官玉忍不住抬起頭,從柜臺后射出兩道冷冷的目光:“我倒要聽聽,你們老爺到底是什么來頭?”
“你又是誰?”八字胡跟瘦子對視了一眼,上下打量我道,“這醫館里怎么全都是些黃毛丫頭?沒個男的么?”
蘿逸氣得不行,橫了他們一眼,轉身回來站在我身旁。上官玉將手里的筆“啪”地扔到臺上,冷聲道:“閣下嘴里請放干凈點,洛氏醫館可不是你家!——蘿逸,送客!”
“是,小姐!”蘿逸一聽她指令,立即抬高了下巴走到門前,一手叉腰一手朝外道:“請吧!”
那八字胡氣得胡子亂舞,指著上官玉道:“你你你——你這個丑八怪!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咱們呂府作對!你們等著瞧,回頭我就來查封你這破醫館!……”
“呂府?!”上官玉一聽這兩個字,眉頭皺緊了些,語氣卻放輕了些:“哪個呂府?”
“這京城上下,還能有幾個呂府?”八字胡冷哼了一聲。
“……可是呂新棠?”她加足了注意力。
八字胡一聽,伸手一拍桌面,喝道:“大膽!竟然敢直呼咱家大人的名諱,你不想活了?!”
隨著他拍的那下桌子,上官玉心頭猛地一驚,倒不是被他拍桌子嚇到,而是被他口中承認的事實所震驚——真有這么巧的事……呂新棠居然真的自己找上了門來?
蘿逸推了推她,張大著眼睛看著她不出聲。
上官玉緩了緩神色,轉頭朝八字胡道:“原來是呂大人的府上……小女子多有得罪,還望勿怪。”
“哼!”八字胡頻頻冷哼,臉上愈發得意起來,“知道怕了么!知道怕了就趕緊把大夫喚出來,乖乖跟大爺回府去!大爺我也許還能饒了你——”
上官玉想了想,轉出柜臺,面露一絲微笑朝他道:“小女子就是醫館的大夫,敢問呂大人有何不適?”
“小姐!”蘿逸緊張地拉住了上官玉的手臂,上官玉安撫地朝她一笑,又抬頭望著八字胡。八字胡先是有些不信地睜大眼睛瞧了瞧她,而后道:“你就是大伙口中的洛大夫?”
“不錯,我就是洛魚。”上官玉點了點頭,愈發把臉抬了起來,坦然地望著他們。“那快跟大爺走吧!——”八字胡想是已無疑慮,拖著長音朝她一揮手。
“二位請稍候片刻,洛魚這就隨二位去到呂府。”
“小姐——”正準備轉身去醫具,蘿逸卻拖住上官玉不肯讓她走,兩只眼睛不停打眼色:“小姐!你不能去……要去奴婢也跟您一塊兒去!”
上官玉咬了咬唇,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無妨,只是去瞧個病。你先回去,讓大家先吃飯,不必等我。”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