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四五個月，雅慧的腿傷早就好了，性子也跟著野了起來，跟男孩子們一起上墻爬屋，還學會了爬樹偷鳥蛋，看著那么高的樹，雅慧三下兩下就爬了上去，上去之后還得意洋洋的站在樹枝上沖若水扔果子，看的若水心驚膽戰的，生怕她再摔出個好歹來，直為帶她出來玩這事兒后悔的腸子都青了，可也沒轍，她跟冉悠都不會爬樹，在樹上黏上半天也只能是爬個半米就掉下來。
這天，雅慧神神秘秘的跑過來，說帶大家去個好地方，就領著一群孩子去了附近的一個小村子，地里長著成片的玉米，現在玉米剛剛成熟，最是鮮嫩的時候，孩子們趁人不注意，一個一個悄悄的潛了進去，在里面鉆來鉆去玩捉迷藏，玩累了就偷偷掰幾個玉米塞到懷里，找一塊空地烤玉米吃。玉米烤的黑一塊黃一塊，孩子們也是吃的滿臉灰，抹得跟小花貓似地。
到了下午，天快黑了，幾個孩子又偷偷跳到別人家院子里，看沒人在家，就悄悄打開房間的花格窗，拿出女主人的梳妝鏡，還打了盆水，坐在院子里，仔仔細細的洗洗臉、梳梳頭，又悄悄把梳妝鏡放回去。正巧這時女主人回來了，幾個孩子躲在柴火垛后面，只見女主人拿出個菜盆，一邊擇菜一邊唱著一首揚州小調楊柳青：“河東的哥哥去遠方，呵呵咿呵呵，河西的妹妹來送郎呀，楊柳葉子青啊吶，七打千呀蓬呀吶，楊柳葉子送啊吶，送又送吶，蓬又蓬吶，送有末啊情人啊哥哥，楊柳葉子青啊吶……”
“噗！”若水一聽就笑了出來，自己記憶中好像有這么首歌，只是歌詞不太一樣，隱隱約約還記得一個頭戴大紅花，一身青衣的女子在表情生動，舞姿歡暢。冉悠掐了若水一下，雅慧也瞪了她一眼。若水伸伸舌頭，委屈的低聲說：“我聽過這首歌，歌詞不這樣，你們聽啊，郎君呀，你是不是餓滴慌啊，呀活一活嘿，你要是餓滴慌呀，你呀就跟十娘講，十娘給你做面湯……”，若水一邊扭扭捏捏的唱著，一邊翹著蘭花指，學著那記憶中的女子的動作，來回晃來晃去。幾個孩子都噗的笑了起來，冉悠一手捂著嘴又輕掐了若水一下，道：“你這鬼丫頭，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若水故作哀怨的瞟了冉悠一眼，冉悠白了她一眼，雅慧早樂的趴在地上捶地了，那邊尚容和凌遠更是緊緊捂著嘴肩膀一抖一抖的直樂。女主人看著柴火垛一晃一晃的，好像還有聲音，驚慌起來，拿了把柴刀，慢慢走向柴火垛。尚容急中生智，趁女主人慢慢要用手掀開柴火垛的時候，跟凌遠猛的推倒了柴火，若水她們也把柴火揚了起來。女主人嚇的臉色發白，一屁股坐到地上。一群小孩兒立馬跑了出去，跑到門口，凌遠突然轉過頭來，唱了聲：“郎君呀！”，若水立馬接茬：“你是不是餓滴慌啊，呀活一活嘿，……”女主人聽得一頭霧水，隨即氣沖沖奔向門口，幾個孩子大笑著一哄而散，不一會兒空中又飄來“郎君呀……”的唱腔和哄笑聲。
之后的幾個月，若水他們也不知道收斂，經常在村子門口晃蕩，一看到那女主人，就跟著人家跑，在后面喊著“小揚州，小揚州”，一會兒又開始“郎君呀”的瞎唱，把那女子氣的直拿眼睛瞪他們，回到屋里就拿著掃帚猛掃地，像是要把這幾個小破孩兒掃出去。
村里有一戶孤寡老婦人，帶著自己的外孫女獨自過活，家里經常斷糧，小揚州其實也是好心人，經常去送些米面，接濟下她們。若水她們也看著老人家可憐，隔幾天就送些好吃的好玩的過去，那家外孫女叫紅兒，也是五六歲的樣子，幾個人也很快成了好朋友。紅兒奶奶也對他們也如同自己的親孫女親孫子一樣，每次來都給他們做很多好吃的。
不過雅慧對這事兒有點不以為然，她告訴若水，自己親眼看到那天老太太趁他們走了，塞給紅兒幾個紅豆餡兒的粘面團子，這也罷了，就前兒個，老太太到她家扯了一大塊藍布，她親眼看到老太太手里提了一大堆的糖人、糖葫蘆、五香豆之類的，看到她，連理都沒理。若水笑話她心思太重了，說如果今兒個到了老太太家，她肯定得拿出來給大家吃。她不拿出來，紅兒也肯定會拿的。雅慧不信，兩人打賭，冉悠不在，于是找來尚容、凌遠做中人，幾人一起去找紅兒。
可也奇怪，到了紅兒家，發現白天幾乎從來不關的大門緊緊閉著。大伙兒還以為沒人，正待離開，就聽到紅兒在里面哭著：“姥姥，求求姥姥，紅兒不要！”
四人嚇了一跳，尚容去敲門，敲了半天也沒人開，大家伙兒趕忙翻上墻頭往院里觀瞧。正看到紅兒坐在小凳子上，鞋襪也被脫了，紅兒姥姥坐在對面，腳下踩著一對大公雞。院里還擺了張小桌，放著些菜刀、剪子、棉花、布條之類的東西，還擺了一對兒精致的小繡花鞋。
只見姥姥手里操著一把菜刀，手起刀落就把大公雞開了膛，隨后兩手各抓紅兒一只腳，一把塞進了雞肚子里，紅兒嚇得直哭，想把腳抽出來，無奈姥姥抓的太緊，一動都動不了。不一會兒，大公雞不動了，姥姥把她的腳拿出來，鮮紅的雞血浸滿了兩腳，紅兒嚇呆了，墻頭上的四人看到這么詭異的情景，也嚇的說不出話來。
姥姥又拿過一只木盆，把紅兒的腳仔仔細細的洗干凈，放到自己膝蓋上，輕輕的撫摸著，握著除了大拇指外的四個腳趾頭，看了一會兒，最后似是下定了決心，猛地用力一掰，只聽“咔”的一聲，四個腳趾頭已然彎向了腳掌心。紅兒疼的立刻大哭起來，尚容喊著住手，就跳進了院子，姥姥也不理他們，馬上拿起一根藍色的布條，先裹四趾，又左一下右一下，就像纏毛線團一樣，把紅兒的腳密密實實的裹了起來。之后又拿起胸前的繡花針，對著布條縫了百來針。尚容跑去幫紅兒扯布條，姥姥一把推開他，怒道：“你還想讓她再受一遍罪嗎？”
尚容也是第一次看到紅兒姥姥如此兇神惡煞一般，也不由嚇住了。最后，姥姥從桌上拿起那雙繡花鞋，給紅兒穿上，這時的紅兒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墻頭上的幾個孩子完全驚住了，雅慧突然從墻頭直直掉了下去，若水趕忙過去扶起她。只見雅慧死死拉住若水的手，嘴里喃喃著：“我死也不裹腳！不裹腳！”若水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雅慧是漢人，梅姨就是小腳。只是梅姨平時走路也挺快，她從來都沒仔細注意過。
若水緊緊握住雅慧的手，道：“我絕不會讓你裹腳的！”
“那就是害了她！”一個身影站到了若水和雅慧面前，“裹腳這事是受苦一時，享受一世！”說話這人正是紅兒姥姥，她看到雅慧掉下墻頭，趕忙跑了出來。她伸出手來，要把雅慧扶起來，雅慧嚇得趕忙躲到若水身后。
紅兒姥姥見狀愣了一下，隨后臉色有些灰暗，啞聲道：“我也心疼啊，那是我親孫女。當年我就因為下不了狠心，她娘那一雙大腳受人嘲笑了一輩子，最后被婆家把他們母女趕了回來，她娘當晚上就上了吊！我誤了我女兒的一生啊，怎么還能再害我的親孫女！”說著，紅兒姥姥眼淚涌了出來。若水和雅慧都愣住了，原來這背后竟然有這樣一個凄慘的故事。
姥姥伸手擦擦眼淚，轉身回了家，剛走到家門口，又突然轉了過來，對若水道：“有空你們就多來看看她吧，有人在，她能舒服一點兒?！?/p>
ps：文中之《楊柳青》，曲可從網上搜到。
裹腳的情節參考馮驥才先生的《三寸金蓮》，有興趣的同學可以下載下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