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紅色的帷幕。轉頭,白鳳正在專心的搗著藥罐里的草藥。
暗嘆。
自己到底是沒死在李牧言的手下。
努力撐起身子,卻被白鳳一個冰冷的眼神激的不敢再動。
剛想說些什么,卻發現喉間疼痛無比,竟連最簡單的音節都難以發出。
“他去城郊撿劍了。”
白鳳倒是一眼看出了蘇秦的心思。
拿著剛搗好的草藥,白鳳翻起了蘇秦傷口上的紗布,輕輕的敷上。蘇秦直感那灼熱的疼痛感消失了大半。感激的看著白鳳。向來只覺得白鳳醫術高明,倒是從未想過,自己成了他的病人。
白鳳道:“這傷口雖深,卻未曾傷及主筋脈。只是你近些日子里應是無法發聲了。暫且好好休息,李公子自當會回來。”
說完,便是將醫藥包整理好。
屋外的雨依舊磅礴。透過窗戶偷偷溜進屋子的風,吹著燭光,忽明忽暗。
蘇秦呆呆的看著天花板燭光倒影。多少有些恍惚。
那段丟失的記憶倒是零星找回了一些片段。只是此刻卻是她再怎么努力都無法多想起一絲的。她清楚的記得,腦海里閃過的畫面,姑姑那一臉決絕的模樣,毫不留情的大刀,鮮血迸發,頭顱落地。只是記憶到了這里,便又是一場空。
腦袋更是生疼。嘗試幾次無果,只得作罷。
而那記憶里的兇手,必定是安祿山無疑。若是姑姑當日暗自走了,也許……
她不愿多做揣測。
又是發著呆。回想著方才李牧言焦急的目光,灼熱的淚水,那淚水猶如滾燙的烙印一樣,深深的烙在她的心口。一陣陣的絞痛。
情難自禁,卻獨獨情深緣淺。
那李牧言恰巧此時手握赤劍推開了房門。發絲上還在不斷的滴著水,全身更是無半分干燥之處,大口喘著氣。這么快就能趕回來,可見他到底跑的有多快。
蘇秦就這么看著近在咫尺的李牧言,心隱隱作痛,面上卻極力克制,不顯露半分。
那李牧言此刻亦是搬了張椅子坐在了床頭,看著一臉蒼白的蘇秦,一言不發。
兩人就這么久久凝視著。
直到蘇秦眼角垂下了一滴她自己都不知的淚。李牧言卻是嘆了口氣,替她拭了淚。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李牧言憐惜道:“小丫頭,幸好你沒事。”
蘇秦倒是苦笑,眼角又是忍不住的淌著淚。
“我……”
李牧言竟有些哽咽,垂著頭,面色更是凝重。
輕聲道:“只是命運如此。”
握著蘇秦的手更是加重了幾分力。
蘇秦另一手附上了李牧言的手,對他搖了搖頭。
即使能開口,她此刻也是不知道該講些什么。
良久,李牧言卻是換上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滿臉堅毅道:“我想給你一個將來。”
撫摸著蘇秦光潔的額頭,眼神中滿是溫柔。
“夜了,你好好休息。”
說著,李牧言便是戀戀不舍的離開了。
愣愣的看著那被李牧言帶上的門。心中復雜無限。
卻是下一刻,雨無正堂而皇之的推門而入,更是一臉壞笑。
道:“還跟不跟為兄走了?”
此時蘇秦半靠在床邊,卻是眼神愈發堅決的點了點頭。
雨無正卻是一臉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們明日便出發,可好?”
蘇秦怔怔的看著他。許久,微笑,點頭。眼淚隨之滾落。
坐在案頭,手中握著筆,幾番猶豫,白紙上卻始終空無一字。只是在信封上寫下了李牧言三字。
那許諾的未來,注定只是一場空。即便是她全聽明白了,而又只是那樣簡單的幾個字。
只是她又怎能為一己私欲陷李牧言于不忠不義,甚至連累將軍爺爺、姑姑。違背皇家婚約,牽連廣泛,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愿想象這番結果的。
東方漸漸現出了魚肚白。蘇秦放下了手中的筆。那紙已是濕了,又干。終進入了信封。
前一夜的暴風雨來的匆忙,走到也倒也不著痕跡。今日,又是陽光明媚的一番好天氣。
由水路,他們要去揚州中轉。天微微亮,便是已經動身出發,飄過的風、竟有些小寒。離開小雅閣時,白鳳交代了雨無正許多照料蘇秦傷口的話,更是拿出了一大袋的瓶瓶罐罐紗布。
有些責怪道:“你這傷口原是不宜走動的,更別說出遠門了。”
但凡是傷者,他倒也是一改漠然的常態,當真是醫者父母心。蘇秦也只是無奈笑笑。
明華只是看著蘇秦,淡淡道:“信我會替你轉交。保重。”
沒有多余的話語,沒有戀戀不舍的回頭。她終究是要離開這一方水土,一方人的。
碼頭上倒是異常熱鬧,大清早,來往的路人皆是行色匆匆。
蘇秦靠在船邊,微風拂面,她卻看向這座熟悉的城池。離開,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隨著纖夫一聲吆喝,大船抖動了一下,便是漸漸的離開了港口。
眼睛一眨不眨,風倒是吹得眼睛有些疼了起來。
而那碼頭上,此刻卻突然傳來了焦急的呼喊聲,待聽清楚了。原是那來人大喊著“蘇秦……”
聞言,蘇秦更是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立馬探出了半個身子,只見到李牧言狼狽的跌倒在地。那呼喚的聲音如此凄涼,痛苦。一聲聲皆是敲打在蘇秦的心頭。
船已然是越駛越遠,越駛越快。漸漸的,洛陽城在遠去,李牧言也只剩下一個小小的人影,只是那回蕩在空氣中的喊聲卻是縈繞在了蘇秦的腦中,久久不得散去。
蘇秦早已是渾身發軟癱倒在地,眼淚更是滾滾的流著,雙手緊緊握住衣襟。她心痛,她的心很痛。嘴巴張的大大的,卻是什么音都發不出來。大口喘著氣,那頸間的傷口,此刻亦是崩開,鮮血混雜著淚水映濕了衣襟。一拳拳捶著自己的胸口。
一口鮮血更是噴在甲板上。
而那碼頭上,李牧言手中緊緊攥著那封只有四字的信。用力的捶著地面。亦是痛心疾首。不停的喃呢著“蘇秦”二字。
聲音已經沙啞不堪。
他知道,她從此再也不會在某個夜里突然闖入他的房內。再也不會嚷嚷著要找他比試……
一到小雅閣,竟然拿到這樣一封信,他便是立刻趕到了碼頭,卻依舊遲了一步。眼睜睜的看著她就這樣消失于他眼前。
“她去何處?”李牧言啞聲問著一旁靜靜佇立的明華。
明華道:“不愿讓你找到的地方。”
李牧言看向波瀾不禁的水面,癡癡道:“為何……”
明華嘆了口氣,亦是看向那滿眼水波粼粼,淡然道:“不愿你為難。莫辜負了她一番苦心。”
再是顫抖著小心翼翼打開了那褶皺的信。
惜別,珍重。
抬頭怒目向天。終還是閉目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