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前些日子，這琴意外的跌落了一次。琴身有些受損。崩裂的骨子雖當日便是修繕好。音色卻是找盡了全金陵最好的修琴師傅，皆難復。孟老爺有些為心愛之物憔悴了神色。畢竟，人與物相處久了，也是頗有感情的。

孟老夫人最后嘆道：“老爺自然是不嫌麻煩。只是，這遍尋名師，皆是無果。怕是千金都難復啊。”

蘇秦靜靜的聽完。心中直道，這真真是她的好機會。

“不知夫人可否代為引見。”微微欠身，鄭重道。

孟老夫人原只當是閑話家常，卻見蘇秦這般模樣，神色微微一愣。再一看，蘇秦面色鎮定，頗有信心。如此從容，此女定有非凡把握。

不做遲疑，笑著答好。隨即，自己先行立身，在前帶路。

無論能否修繕，這總是一個契機。

此時，孟老爺正坐在琴案之前，皺眉靜靜的凝視著眼前的雅琴。無法復舊如初，心中不免有些惆悵。

“夫人，有何事？”

見孟老夫人站在房門外輕輕敲門沿，孟老爺這才抬頭，有些心不在焉。

“見老爺歸，蘇姑娘要來與老爺問個安。不知老爺現在可有閑暇？”

孟老夫人道著，便是將蘇秦引入了書房。

將將問好安。只是，蘇秦分明感受到孟老爺的心不在焉。再抬頭一看，果然，那孟老爺的全副心思皆是落在了他面前的瑤琴之上。

孟老夫人招呼蘇秦坐在一旁的客座上。便是走進了老爺，低頭與他細細說著些話，還時不時的微笑看看蘇秦。想必是直切正題。

孟老爺聽得夫人的敘述，帶著疑惑的眼神睨了睨蘇秦。此女安坐于客座之上，頂多算得上大氣恬靜罷了。不過雙十年紀，又怎能修繕那么多名家都不得而解的問題。隨即朝夫人擺擺手。

高人聽說得多，卻蹉跎了他這一輩子都從未真正遇上過一位。他便也不再相信。

蘇秦雖是微微低頭做乖巧狀，但一雙耳卻是不放過從那兩位嘴里蹦出的任何一個字。又側眼見得孟老爺分明對夫人的說話意興闌珊。夫人也是識趣的不再多談。

蘇秦只覺錯過了這么個大好機會，真真是太可惜了。

便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扯出了淡然穩重笑容。毛遂自薦總要有些底氣。

“孟老爺，您在這一生在叱咤之時總也碰到過出人意料之時。此刻，又為何連一個試的機會都不給蘇秦？蘇秦雖是年紀青，可自小卻是跟著姑姑學習這瑤琴之術。自覺有一定造詣。”

踱著穩健的步子到了孟老爺面前。

帶著自信的笑容。光芒四射。

孟老爺有些恍惚，后生晚輩中，他想是好久沒碰到過如此自信澎湃的人。

正視蘇秦，開口道：“可蘇小姐要知，彈奏與修繕，分明是兩回事。不可一概而論。”

“蘇秦對瑤琴的喜愛不僅僅是它渾厚的音色。小至琴弦，大至用料斷紋，蘇秦都頗有心得。曾經也是自制過一把瑤琴。”

蘇秦侃侃而談。

想當初，她一心想將任何物件都偽裝成兵器，為此，更費了一番功夫去鉆研。其中最突出、最易制作，也是最好用的便是扇子匕首。而對于這瑤琴中藏劍，她更是興趣盎然。找不到適合的瑤琴，便萌生了自己制造了一把“瑤琴劍套”。前前后后從選木料到最后拉弦，整整花了足一年的時日。雖此后這琴中劍從未出過鞘，但這把琴卻是制得極好，音色脆且淳，凈透清潤芳勻圓樣樣不缺。

一度她還很中意這劍琴，只是在離開洛陽之時留于姑姑。

“那有勞蘇姑娘了。”

至此，孟老爺才收起了之前有些輕視的神情。小心謹慎的揭開了絨布琴套。大家望族，總是講理的。

“還請姑娘小心。”

只是，蘇秦一只手還未接觸到琴，孟老爺卻又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蘇秦淺笑，由著夫人又是安慰了幾句老爺，這才收斂起了神情，細細的觀察起了這被視若瑰寶的瑤琴。

隨著絨布的掀開，屋中透著松香清幽之氣。蘇秦此刻坐在案前，輕撫面前瑤琴。琴身為金絲楠木所制，觸感優良，溫潤中又不是沁涼。

琴面弧度平正、自然適度。琴身端正，四平八穩，安然躺于案上。細細翻看，細節精致，膠合處嚴密牢固毫無縫隙。琴身保留了金絲楠木本身的雅致色調，只著了一層薄薄的松油，楠木原本的紋路半分都為被掩去，反而清澈永固。觸手之間更是平滑光亮。整個琴身，更有紋如發千百條者的斷紋。年代久遠，歲月分制古樸，的確是一把難得的古琴。

琴頭上惟有一處小損傷，但已被修葺完善，若不是仔細瞧，想必是看不出半分的。這便是孟老夫人口中傷口。

再一看，琴弦絲條均勻，質地光潔。微微用指一挑，張力強。散出一聲悠揚。纏弦緊密光潔。

這分明是一把上好的瑤琴，雖有損傷，可方才一挑，聽音完全不覺有半分異常突兀。

又是輕輕用指節敲擊琴木。側耳細細傾聽，聲音空悶卻無雜音。

“無錯啊……”蘇秦兀自喃喃道。

此刻孟老爺同樣是神經嚴肅且頗有些緊張的看著蘇秦的每一處動作。

蘇秦皺眉，又是一處不落下的前后左右仔細翻看。這才將瑤琴小心翼翼的放穩。指腹與手掌，細細的摩搓著每一根琴弦。細細感受著，同樣無異。

“不知蘇秦可否試著彈奏一番？”

蘇秦問道。

孟老爺自然是點點頭。

若是這外表無錯。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內里中空有細微的折斷。若果真如此，此琴便是再尋名師也難復。琴身的制作本就是將一塊完整的木料掏空而制。就如同船的龍骨，龍骨斷，船也無法再出航。

同樣的道理，瑤琴的琴身木若是受損，即便只是微小的裂痕，也是影響了弦的發音。越是上品瑤琴，音色越是純厚，對這中空之音要求更是極為嚴格。好壞與否，識聽者自是一聞便知。

遙想當初蘇秦為了尋找一塊適宜的木材，也是不惜工本，讓家丁伐了好幾棵樹，細細比較了良久。

凝視著每一根弦，微微做了做調試。又是抬頭看了一眼此刻面色緊繃的孟老爺。

氣氛如此局促，就好似面前這呼吸的空氣都快要凝結成霜。孟老爺的神色感染著這書房中的每一樣活物。就連一向面上從容的孟老夫人也是不自覺一雙眼緊盯蘇秦那雙撫于琴案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