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輕托,抹挑。左手吟綽。隨著手指間輕快的動作。她腦中浮起了當日在洛陽御前的那一曲。微闔雙眼,指尖流動。緩緩奏出一縷縷輕盈的《鳳求凰》。
這一曲不得盡興。蘇秦側耳傾聽每一個音節,以至于原本輕快的節奏變得有些拖沓黏膩。
但卻也達到了此曲的目的。
這瑤琴,分明琴音空靈,聲欲出而隘,徘徊不去,有余韻。琴身中空之音并未摻半分雜音。琴,是一把十足的好琴。
還未彈奏到一曲高潮處,蘇秦便是草草收尾。
輕撫眼前的瑤琴,神色輕松道:“孟老爺。依蘇秦看,您這瑤琴并未不妥。損傷處也已得到良好的處理。音色也是極佳。應是無礙的。”
“如此一聽,倒是并未感覺有異樣。讓老夫試試。”
聽著蘇秦流暢的琴音。孟老爺的臉色也是釋然了不少。
坐在案前。自己也是伸手彈奏了一曲。卻將將只是幾個音而已,便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又是皺眉搖頭。
喃喃道:“不對,不對……這與之前老夫所彈奏出來的音色相去甚遠。”
這下,原本放寬了心思的蘇秦也是有些錯愕。怎會不對?這琴音分明是沒問題,但為何老先生堅持這不是原本音色。照理說,一張瑤琴,尤其是有些年頭的瑤琴,只要內里無損,音色不該會有什么變化的。
“老爺,我聽聽也沒有什么問題。與你之前彈奏的琴音大同小異。”
夢老夫此時聽了老爺這幾個音,面上頗有難色的安慰道。這音與之前的分明是一樣。
蘇秦細細的觀察孟老爺的每一個表情。他雙手顫抖,仔細的撫摸著面前的瑤琴。神色更是動容,半分都不掩飾焦慮之態。一雙眼更是隨著手指劃過之處,緊看著瑤琴。
卻是覺得有些蹊蹺,這老爺的面色上,分明是有些悔恨。對于一張琴,這樣的神色是否有些過甚?
也許,這琴音出錯只是一個契機。具體或許是這老先生的心結所致。
于是乎,蘇秦試探著問道:“請恕蘇秦冒昧。敢問府上最近是否有何變故。”
“蘇姑娘何以如此一問。”
孟老夫人卻是表情分明有些閃爍。這看來是正中下懷。蘇秦猜的沒錯。
“夫人!”
卻是孟老爺突然抬頭正色一聲呵斥。這分明是不想讓夫人告訴她。此時,難道便是關乎安祿山。蘇秦自然不愿放過這機會。
蘇秦亦是正色,一雙眼坦誠無比,“孟老爺,一人計短,若是蘇秦可以幫忙,自當盡力。”
“蘇姑娘,這是我孟府家事。”
孟老爺卻是斷然拒絕。
蘇秦還想說些什么,孟老夫人卻是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使了個眼色給她,她自是禁言。想來總是有下文的。
孟夫人寬慰了老爺幾句。便是帶著蘇秦出了書房。
臨走前,蘇秦默默回頭,卻見孟老爺分明閃爍的雙眼之中噙著淚。
待回到正廳,蘇秦急急想知道答案,迫切問道:“這瑤琴損傷一事,是否與安大人這幾日在府中之事有關。”
“安大人?”孟老夫人卻頗感意外。隨即了然的笑笑,“看來所有人都覺得安大人此次來我孟府必有目的。不過很可惜,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瞧出些端倪。”
蘇秦也只能賠笑。為老夫人面前空置的茶杯添滿。安靜的聽著老夫人繼續說話。
孟老夫人喝了一口熱茶,施施然道:“蘇姑娘既是夕兒的救命恩人,又是好友。我自然也將你視若孟府自家之人。”
聽得這話,蘇秦只得無奈悻悻的笑。言下之意還是不必去深究為好。
老夫人見她此狀,也是一笑而過,入正題,“言歸正傳。老爺這些日子的確是有些郁結。但并非安大人。”
隨即拿起茶杯,舉止優雅的抿了一口。蘇秦此番說話更好是吊著蘇秦的胃口,也讓她覺得是一頭霧水,從入府第一日以來,她想當然的認為孟老爺的一切惆悵皆是來自安祿山。若不是他,還有誰有如此能耐,能夠左右孟老爺?
蘇秦滿腔的疑問皆是化作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會意,不再多扯些其他的,便將最近老爺這情緒上的變故,娓娓道來。
這一切,還要從多年前爭奪家主之位說起。孟老爺有位同胎胞弟,原本感情甚好,卻怎奈面對龐大的家業誰人可以不動心。至此,兩兄弟漸行漸遠。
其后,孟老爺的父親病故,將家主大責傳于孟老爺之后。那胞弟便是千百番不甘心,甚至還做出了一些傷害孟老爺以及家人的行為。年輕之人,血氣方剛是常事。孟老爺自然無法忍受胞弟如這般的行為。便是決絕的將他掃地出門。
待這胞弟被趕走之后。大家也都是緘默閉口不提。只當是沒有這個人罷了。孟老爺秉承著家和萬事興的態度,也只當是少了個為害家族的麻煩而已,并未有多在意。
孟家的生意,隨著孟老爺接棒走馬上任后,更是越做越大。原本的孟府只是江南一戶小財主,雖有錢,卻無勢。之后,憑著孟老夫人娘家朝中的關系,將祖業逐漸遍布至整個大唐,甚至還在試圖往外僵開拓。人人皆敬之重之。雖是商賈,卻活脫官吏模樣。
越是財大,眼紅妒忌之人也是更多。
蘇秦忖量道:“難不成這二老爺眼紅,要害孟老爺?綁票?”
孟老夫人搖了搖頭,眼中也是閃過了難掩的痛惜之色。
綁票的確是綁票。卻是同行敵家所為。
而不知在何處聽到消息的孟二老爺,卻是偷偷潛入,將孟老爺救出。
孟老夫人惋惜道:“這二老爺便是聽得了老爺被綁的消息,在危急之時,將自己與老爺對換。到現在,我們誰都不知道,二老爺是怎么知道老爺到底身在何處的。當初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老爺也知道是二老爺救了他,具體怎么救,他也是渾然不知。但我們都記得他那份恩德。若不是二老爺……老爺他或許早就去了。可惜了二老爺……”
說著,孟老夫人嚶嚶的哭著。
“二老爺死了?”蘇秦不禁動容。從袖口中拿出一塊錦帕遞于孟老夫人。
卻只見孟老夫人搖了搖頭。
凄凄道:“誰都不知道那些賊人將二老爺綁到何處。至此兩年的時間,杳無音訊,生死不明。”
蘇秦不語,微微搖頭。的確,若是憑這孟家的家財,都尋不得二老爺,恐怕是兇多吉少。
“可是,二老爺不是與孟老爺關系不妥么?怎會奮不顧身相救?”
聽孟老夫人所言,蘇秦總覺這其中有些蹊蹺。疑惑道。
“即便再不妥,他們始終是親兄弟。都已年入遲暮,還有什么可爭可奪的。誠然,在四五年前,老爺就已經常常念叨二老爺了。人老了,總是寬容些,顧念親情,思及幼時,是常有的事。”
孟老夫人感嘆道。
蘇秦此時又是有些疑惑,“那這于那雅琴又有何關系?”
“雅琴是老爺幼時贈與二老爺的。二老爺沒有得到家主之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老太爺覺得二老爺總是風花雪月,玩物喪志。那件事之后,老爺各處托人,人未尋得,可總算是找到了二老爺的住所。一眼便是見到了保存妥當的雅琴。見琴如見人。二老爺原是這般顧念兄弟之情。試問,老爺又怎會不傷心。”
孟老夫人泣不成聲,想來,與老爺的感情真的是情比金堅。
蘇秦輕握她的手,卻說不出半個寬慰的字。遺憾既成,還有什么好說。人的一生,總是難免犯錯。
孟老夫人緩了緩神,喝了幾口熱茶。
又道:“這琴損那日,便是確定二老爺兩年前失蹤的當日。老爺固執的認為,是二老爺想要告訴他些什么。這才導致了最近有些精神恍惚。”
“你們是都覺得二老爺死了?”
蘇秦不禁問道。的確,除了一些些怪怪的感覺之外,連她都覺得這二老爺斷是已死。
“自然。希望渺茫。”
孟夫人抽泣道。
“二老爺是孤身一人,沒有子嗣?”
蘇秦疑惑,既然找得到居住點,為何只字不提家人。若是從家人著手,即便真的找不到二老爺。將這份救命之恩放之于家人身上,不也是能減輕心中愧疚,哪里至于如現今這般憔悴。
“早年離家之時,是有一妻。也許是早一步去了吧。這些年里,倒是尋不得。”
孟老夫人感嘆道。
二老爺離家之后,就猶如斷了線的風箏。
“若是能解開老爺的心結就好了。尤其是琴身受損了之后,我眼見老爺一日比一日憔悴。這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誰都知道。這郁結難消。”
孟老夫人此刻已經拭干了淚水。只是神色卻依舊傷感。
此事,的確于孟老爺而言是悲劇。只是,蘇秦卻覺得這對于自己而言是莫大的好事。知道了孟老爺心中的癥結,若是能夠為他解除,不僅為自己積德造友,更是能博得孟老爺信任,為自己打探消息更進一步,這樣的兩全其美,豈非妙哉。
更何況,孟府沒有解決的事情,也許只是因為沒有找對人。她身邊,可是有一位能力超群的。
良久,蘇秦微微一笑。
道:“或許,我有法子。”
而這孟老夫人分明是只當她戲言。
“莫要說笑了。該試的法子我們都已盡數試過了。蘇姑娘你有這片心,已然足夠了。”
蘇秦卻不管她說什么。只留下一句,“等蘇秦的好消息。”便是匆匆告別。
“是死是活,總該給你們個明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