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昌堂。
老夫人望著下座低眉順眼的閆氏,心中已是怒火沖天!自己三番兩次暗示她,想將蔣云英許配給承兒,她竟然將自己的話當成了耳旁風,還暗自找到孟總督府邸去!若不是自己暗中打聽到了孟總督的打算,知道她定然是白跑一趟,她真敢瞞著自己為承兒定下孟小姐,到時候,自己哪里還有面子在!
老夫人心中憤然,說話也沖了幾分:“老大家的,你掌管家中事務也有不少年了,威信日重,我這老太婆說話在你這兒也是越來越沒有分量了!”
閆氏本來心中就七上八下,如今聽了老夫人這句話,直嚇得跪了下去:“母親,媳婦不敢!”
“哼!”老夫人也不讓閆氏起身:“若你真將我的話聽進了耳里,放進了心里,就不會丟人丟到外邊去了!”
閆氏雖為大房嫡媳,掌家夫人,對老夫人的敬畏卻是深植于心,幾十年殺伐決斷的氣勢,絕不是幾年主母生活能抗衡的,這次由于自己私心和兒子的意愿違背了老夫人,她雖早就下定了與老夫人周旋的決心,卻仍是被這三言兩語擊的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見她這般模樣,心中得意,語氣反倒柔了下來:“你那些心思,也該同我說說才是,萬不該自作主張去了!那孟大小姐是個好的,卻不是咱們這等人家能要的!”說罷嘆了口氣:“你過來!”
閆氏惴惴地起身,小心走到老夫人身邊,老夫人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母親!此話當真!”閆氏聽了險些坐倒,扶住桌角才堪堪站定了。
老夫人怨怪地望著閆氏:“這事已經定下了,估計馬上就要傳遍永都!你若是早早與我通氣,哪至于如此沒有臉面!”
閆氏面上仍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動著嘴唇卻是無話可說。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我命中無女,你我婆媳這么多年,我拿你們個個都當親閨女一般疼,承兒更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又怎么能不為你們著想呢!云英那孩子你也見了,哪里比那孟翩然差半分了!你再要謀算,只會生生將承兒的好姻緣往外推。”
閆氏神智總算恢復了些,腦子卻仍是亂的很。老夫人的話,她已無力反駁,只得低頭回道:“母親……容媳婦回去問問承兒的意思……”
老夫人面色略有不豫,卻也沒有阻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也做不得主。只是咱們家也不是那不通情達理的人家,你便去問他一問吧!”
閆氏昏昏噩噩走到門口,剛要出門,老夫人又叫住她,閆氏回身:“母親還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眼中精光閃爍:“承兒畢竟年輕,有些事想不明白,你們做父母的也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閆氏心中難受,面上卻只能應是,老夫人點點頭,放她回了。
晚上,閆氏在屋中等著章炘承過來,心中明白,兒子娶蔣云英之事已是板上釘釘了,自己心中一陣后悔內疚,若是當時沒托兮嫆讓承兒和孟翩然見面,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痛苦……
正想著,便有人稟報章炘承到了。閆氏請人進來,見著兒子第一眼,心中酸澀,眼淚就要止不住。
距賞荷不過過了幾日,章炘承卻似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許多,眼下青黑,看著提不起精神,哪里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翩翩佳公子。
看著這樣的兒子,閆氏著實說不出話來,倒是章炘承,硬擠了個微笑:“母親,喚孩兒何事?”
閆氏強撐著平靜說到:“承兒,你年紀也不小,該是定親的時候了。你表姑的女兒蔣氏云英,才貌雙全秀外慧中,實為良配。你……”
“母親!”章炘承打斷:“母親,孩兒不想成親!”
閆氏再也忍不住,淚水簌簌而下:“承兒,你總不能一直這樣……聽娘說,你蔣家表妹……”
“母親!”章炘承再次打斷了閆氏:“母親,您就順著孩兒這一回吧……”說罷,竟不待閆氏說話,就起身逃出了正房。
閆氏望著兒子背影,心中苦澀,著實不知該如何同他說……
章炘承卻沒有回院子,而是直接出了章府,出來又不知往哪里去,竟就這樣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晃著晃著,竟來到了上次慶典時他與孟翩然躲避的茶樓門口,望著茶樓門匾,腦中浮起同孟翩然在一起的樁樁件件,她無論在何時,都是鎮定淡然的,她的神情從未因自己起過一絲慌亂,一直,都只是自己一廂情愿而已……
“炘承,你怎么在這兒?”茶樓出來幾人,為首一人搭話。
章炘承抬眼一看,原來是祁風,并幾個華府公子自茶樓出來。
章炘承雖是為情自傷、形容憔悴,卻難掩世家公子的風姿氣度,拱手一禮,仍是說不出的風雅俊逸。
祁風身后跟著的華服男子也過來:“祁風,這位是……”
祁風深望章炘承一眼,回過頭來對那華服男子道:“這位是章尚書的大公子章炘承,我的好友。”又回過身來同章炘承道:“這位是北定王世子魏天揚,前幾日才到永都。”
兩人相互見了禮,魏天揚笑道:“祁風你也忒老實,介紹我時怎么不說咱們是好友!”
祁風撇撇嘴:“你自己不是說了!”也不理他,回頭問章炘承:“你怎么一人在這兒?”章炘承扯了個笑出來:“沒事,走著走著就到這兒了。”
祁風抿著嘴,盯著章炘承,倒讓他不自在起來。祁風便轉身同魏天揚說了句什么,魏天揚點點頭,側頭對章炘承拱手:“章兄,今日我先走一步,改日再一同喝酒!”章炘承連忙還禮,魏天揚便帶著身后幾位公子走了,獨留下祁風與章炘承對望。
章炘承有些慚愧,趕忙對祁風道:“我沒事,你同他們一道吧!”
祁風也不回答他,只往另一個方向走,甩下一句:“跟我走!”
雖然摸不透祁風想干什么,章炘承的心情卻似沒有剛才那般孤寂苦悶,略一猶豫,便跟上了祁風。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一路無話,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家酒館,酒館不大,門臉看著也普通,章炘承跟著祁風進了門,小二見了祁風,倒似很熟絡的樣子:“祁公子,您來啦!”祁風點點頭:“風雨可空著?”小二點頭如搗蒜:“空著空著,您這邊請!”說著就帶祁風和章炘承到了二樓一雅間,只見當頭一塊匾額“風雨”,并無落款,字跡卻是剛勁有力。
兩人坐定,祁風點了幾味小菜并美酒一壇,酒菜上得也快,不一會兒就齊了。章炘承愣愣地看著祁風干這干那,實在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祁風看著他的樣子,忽然撲哧笑了一聲:“不愧是堂兄妹,傻愣的樣子真有幾分相像。”
章炘承忙收拾了神情:“祁風,你帶我來這兒是干什么?”
祁風將兩人酒杯滿上:“這小店雖不起眼,里面的酒卻是一絕,在別處喝不到。我祖父每次回來永都,都要來這里喝酒。”
章炘承望著杯中散發馥郁香氣的清亮液體,端起來一飲而盡,祁風就再給他滿上。兩人推杯換盞,一壇酒轉瞬就下去一半。
祁風見章炘承已是微醺,便停了倒酒:“她并不適合你!”
本是沉默的章炘承一聽這話,霎時如被點著的炮仗般,騰地站起:“為什么!你們都說她與我不合適,都說讓我忘了她!卻沒有人給我理由!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祁風穩穩坐著,眼都沒抬:“因為她要進宮了。”
“什么?”章炘承一下子蔫了,目光空洞地望著祁風,仿佛沒聽懂一般地問道。
“因、為、她、要、進、宮、了!”祁風一字一頓,重重地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章炘承神情茫然,全身氣力一下子被抽光般跌坐回椅子上,呆愣了片刻,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進宮!原來她要進宮!哈哈哈!”坐著笑還不夠,又趴在桌子上,將頭埋在胳膊中狂笑,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仿佛聽見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祁風也不勸他,只在一旁默默地坐著,看著他發狂。
過了好一陣,章炘承終于又將頭抬了起來,卻是滿臉淚痕。他的神情已經恢復平靜,鎮靜地問祁風:“什么時候的事?”
祁風搖搖頭,給他將酒杯滿上:“具體不清楚,只知她來永都,決不是外間傳言那樣是為了同我議親。”
那就是此事早就在謀劃中了?章炘承望著杯中酒不發一語。祁風放下酒壇:“忘了她吧!”
章炘承苦笑:“你沒經歷過,怎知情之一字,豈是說忘就能忘的。”祁風淡淡道:“世間并非只有情愛。你如今這般模樣,傷心難過的會是誰?男子漢大丈夫,既已放手,便瀟灑些,做這苦情樣子是給誰看?我認識的章炘承,可不是現在我面前的這般懦弱模樣!”這話說得尖刻,就如一把利劍直直刺入了章炘承心中。
沉默片刻,章炘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后重重將酒杯往桌上一放,仿若下了什么重要決定般:“好酒!多謝!今日這頓酒錢,算我欠你。”祁風笑笑,也是飲盡杯中酒,酒杯一翻朝向章炘承:“禮尚往來!”兩人相視一笑,這一刻,有些東西仿佛被放下了,又好像只是被封進了記憶深處不再開啟。
當晚,兩人直喝到半夜,章炘承大醉,還是祁風將他送回了章府。章大老爺怒氣沖天,閆氏心疼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