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璣聽罷順娘的敘述,暗嘆了口氣。唉,這就是古代小商人的典型命運吧。重農(nóng)抑商,商人的地位差到了極點,平常做個小生意還得四處打點,一旦沒有背景沒有后臺,就會成為貪官污吏欺壓的對象。
陳家的故事說來也簡單。(從順娘的口中得知,那一家三口姓陳,男人叫陳春,婦人叫慶娘,夫妻二人現(xiàn)在膝下還沒有兒子,只有一女陳玲。)陳春祖上三代都是商戶,家里在慶州有著一家小小的雜貨鋪,平時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就靠著那間小小的鋪子。即使那是十里八鄉(xiāng)唯一的一家雜貨鋪,為著陳家人做生意厚道,常常接濟街坊鄰居,賺的錢也不多。因為鋪子小不起眼,鄉(xiāng)親們也護著,才能在隋末的戰(zhàn)火中幸存下來。
而慶娘原姓郎,家里曾是是書香世家,曾祖是隋朝的官員,后來隋煬帝昏庸,她的曾祖勸說不來,一怒之下就辭官歸隱,在慶州開了家私塾,置了些地,日子過得倒也不錯。只是到了慶娘父親那一輩,家世敗落,家里竟是只有慶娘一個女兒。小時候,慶娘過的也是使奴喚婢的日子,自小的培養(yǎng)使得慶娘琴棋書畫、女紅廚房無一不精。不過十歲那年,慶娘的爹爹得了急癥,為了給他治病,慶娘家算是賣了能賣的東西,很快就家徒四壁了。沒過多久,慶娘的爹還是走了,只留下孤兒寡母。慶娘的娘深受打擊,身子就不爽利,什么活都不能干,整日就只能躺在床上。還好,慶娘母女的女紅很不錯,平時做些女紅拿出去寄賣,母女兩人的生活倒也能維持下去。雖說夫君去了,但是女兒孝順,慶娘的娘也滿足了,只是憂心慶娘的親事,常常暗自抹淚。等到慶娘14歲那年,母女倆經(jīng)常寄賣繡品的雜貨鋪的掌柜來家里為他的兒子陳春提親,慶娘的娘還想再考慮,只是沒想到慶娘自己確實答應(yīng)了。
陳春十五歲那年,他老爹給他娶了媳婦,才拜過堂兩人還沒圓房,他老爹就兩腿一蹬兩眼一閉的去找難產(chǎn)而亡的陳春娘去了,就給他留下了那間不大的雜貨鋪。還好,平時應(yīng)該他老爹只有他一個兒子,做生意的時候也是帶著陳春去的,陳春對雜貨鋪的事都是門清,這才沒有在自家老爹突然撒手人寰的時候慌了神。只是自家老爹剛?cè)ィ惔壕蜎Q定關(guān)了鋪子,去鄉(xiāng)下的老家為他老爹守孝。索性,多年下來,別的不說,他們夫妻倆三年的生活費還是有的。再說了,他們在鄉(xiāng)下還有幾畝良田,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他帶著新娶的媳婦整整守了三年孝,然后就和慶娘圓了房。正準備回城開鋪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慶娘懷了孕,坐胎不穩(wěn),得,他們就只好繼續(xù)留在老家。第二年,慶娘就掙扎著生下了陳玲。但是慶娘因為傷了身子,除非好好調(diào)養(yǎng),不然就很難有身孕了。
陳春只好等到女兒四個月大了之后,帶著妻女搬回城里,準備再開雜貨鋪,賺些錢給慶娘補補身子。只是沒想到,鋪子才開了幾天,就有好些個地痞流氓到店里來收什么保護費,陳春哪肯給,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慶娘出去幫忙的時候,被一個紈绔惡少給調(diào)戲了。還好當(dāng)時陳春在場,不然慶娘的清白就沒了。陳春大怒,拼死護住了妻子,糾纏之中不知道怎么那位惡少突然摔了一跤,跌了個狗吃屎,原本白凈的臉上也破了相。
惡少不肯善罷甘休,他都破了相了,自然是遷怒到了陳春的身上。派人把他抓進了牢里,還未審問就打了陳春幾十大板,把原本身子還算壯實的陳春都打得吐了好幾次血,人事不省,才作罷。
待官兵拉著陳春去了官府,慶娘這才從鄰居口中得知,原來那名惡少竟是知府的親侄子。三年前,新知府到任,就帶著他的家人到了慶州。因為他是被自家大哥拉扯大的,老大英年早逝只留下個兒子,臨去之前,就求著知府好好照顧自己的孩子。懷著對自家大哥的感激之情,知府對這個親侄子自是好得很,甚至比對他的親生孩子還好上了不少分。最終,就把他的侄子給慣成了一個整天不務(wù)正業(yè)、欺男霸女的惡少。知府自己自是不知道自家侄子的德性的,頂多就認為他不好學(xué)。底下人見侄少爺那么受寵,肯定會幫著他欺上瞞下。慶州的百姓自然是敢怒不敢言。要說知府的能力不錯,算是個能吏,妻子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平時也不貪污啥的,只有這個侄子,不能為他在慶州
陳春一家三口在鄉(xiāng)下呆久了,消息閉塞,哪聽到過這件事啊。
慶娘哪見過這陣勢,一聽鄰居們的話,幾欲昏闕,最后還是在好心老鄉(xiāng)的提醒下,才搜羅了家里的全部家當(dāng),并著那家雜貨鋪賣的錢,到官府去上下打點。還好,那牢頭以前曾受過陳春祖輩的恩惠,又收了慶娘塞來的銀子,就找了個機會,偷偷的放跑了陳春,還好心的給了陳春一瓶上好的金瘡藥。
所有的家當(dāng)都被用來打點了,陳春他們自然是身無分文,陳春身上又有傷,孩子還小,一家三口只好一路乞討。也不辨道路,走到哪就是哪。也不知怎么的,就流浪到京城來了,只是京城的乞兒算是拉幫結(jié)派慣了,他們一家外地來的,竟是連一頓飽飯都沒吃上。
剛才慶娘拼死攔住馬車,是因為陳家的小女兒陳玲從昨天開始就發(fā)起了高燒,慶娘想了不少辦法都沒能使她身上的溫度降下去。夫妻倆人都著急了,去了不少醫(yī)館,大夫們都因為他們身無分文不肯給陳玲看病,他們沒辦法,就只好攔馬車了。想著他們就陳玲這一個孩子了,只要哪個主家能給孩子治好病就好。即使賣身為奴,他們夫妻倆也認了,
“娘子,咱們要不要幫幫他們?”說完陳家一家的事情,順娘小心翼翼的問了裴氏。雖說她還蠻同情陳家的,但是她畢竟也是個奴才,可不好替主家做什么決定。
裴氏擦擦有點紅的眼眶,想了會才說道,“唉,他們倆也是苦命的人。咱們能幫就幫吧。要不這樣吧,順娘,你讓魏從帶著他們?nèi)メt(yī)館治病吧。至于賣身為奴的事情,還是算了吧。咱們府里不缺人,更何況也不知道他們到底什么來歷,咱們府里雖不是宮里那種地方,但也是國公府,可不好就這樣帶身份不明的人進府。”
順娘一想也是,就點點頭。“娘子,那奴就領(lǐng)著他們?nèi)メt(yī)館看病吧,至于魏從,還是讓他趕車送娘子和小娘子回府吧。”說著,就要掀開車簾下車去了。
“順娘,等一下。”魏叔璣突然出聲叫住了順娘。待看到順娘確實是還沒來得及出馬車,魏叔璣這才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對裴氏道:“娘,咱們家不是缺一個懂做生意的下人嗎?要不就收了陳家人吧。再說了,剛才聽順娘說,那個慶娘不是女紅很好嗎?女兒的針線活還沒找到師傅呢,姑且就讓慶娘做女兒的女紅師傅吧。他們也不容易。”
“三娘,你說的也是。只是這陳家的來歷。。。”裴氏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收了陳家人也無所謂,陳春還好,最多將養(yǎng)他一段時間,再派他去家里的鋪子里面當(dāng)掌柜。那個慶娘卻是難辦,她可不能讓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來照顧自己的寶貝女兒。
魏叔璣絲毫不以為然,“娘,這還不好辦嗎?找人去慶州打聽打聽不就行了嗎?娘,咱們還是趕緊帶著他們一家人回府吧,璣兒都要餓了。”她記得貌似在家的時候,曾聽自家的哥哥們吹噓,自家老爹曾當(dāng)過監(jiān)考官,有不少門生子弟在大唐各地任官,她就不信,獨獨慶州就沒。再說了,慶州沒有的話,附近的州縣有熟人就行啊。
裴氏看看天色,確實不早了,對順娘招招手,“順娘,你出去吩咐一聲,讓魏從找輛牛車,拉著他們一家三口回府吧,順便找個大夫。我聽你的意思,那個陳春被打了板子,這陣子顛沛流離,身上的傷定是還沒好,孩子又發(fā)燒了,指望他們自己去府里還不知道得到什么時候。我可沒有那么多時間陪著他們瞎耗。”
順娘呵呵一笑,“娘子,您就是心善,干嗎還說的那么兇巴巴啊?”,說話間就出了馬車去吩咐魏從去了。
魏叔璣趴在裴氏的懷里,笑呵呵的道:“娘,順娘說的對,您的心腸最好了。”
裴氏笑罵,“你這孩子,嘴上抹了蜜嗎?不然怎的說話這么甜呢?”
母女兩人膩歪了半晌,沒一會兒,魏叔璣只聽到外面感恩戴德的哭泣聲。
不知道為啥,只聽到那喜極而泣,魏叔璣就覺得自己的心里熨帖極了,仿佛聽到了什么世界最美妙的聲音似的。嘴角也不由控制的咧開了。貌似幫人的感覺還不錯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