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握著手上厚厚的銀票,不由一愣。“這是……”
張三怕錢婆子回來,趕忙把昨夜秀才教的話,鸚鵡學舌了一遍。“托朋友去安城賣掉了,十張賣了一千兩,以后每月不少于五張。咱張三只是跑一跑腿,就按六四分成!夫人莫再讓了,把銀票收好休讓人看了去。張某人還等著接著賺銀子呢!”
李氏才要張口,聽到錢婆子的腳步聲,便又把嘴邊的話咽下,匆匆把銀票藏好。低頭佯裝忙里的活計,不敢抬頭,生怕錢婆子會發(fā)現(xiàn)自己眼底的驚詫、歡喜。
錢婆子嘴里嗑著瓜子擰著水桶腰走進后院,見張三還未收拾妥當,不由皺眉斥責道:“這半天功夫不沒弄利索,真是越來越磨磨蹭蹭……”說過了些日子,她對張三的畏懼也少了幾分,不過她也只敢立在院口嘟噥。
張三兩道寒光掃過去,她又變成了霜打的茄子,不敢再講半個字。
冷冷地丟下一個哼字,張三便悶頭拉著糞車走了。直到他走出院子,錢婆子的氣焰才又死灰復燃。“一個臭拉糞的,也敢張狂成這個樣子!哼!”
李氏也沒搭她的腔兒,只是同清兒認真是刷洗面前的馬桶,倒是清兒掛著傻笑,甚至還向錢婆子伸手烏漆麻黑的手要瓜子。
看著眼前的小臟手,“去!去!”錢婆子嫌棄的把臉扭到一邊,正看到李氏汗流滿面的臉,心中一動。“李家的……你就不怕那獨臂張三?莫不是看上那壯實的身子了?你徐娘半老正好配那個獨臂……也省得獨守空房的苦。不然由我給你們保媒……”
盤算媒人禮錢的錢婆子抬瞼正好撞上李氏悲憤的眼神,脖子一縮,訕訕一笑。“開個玩笑……呵呵……”狼狽地轉身離開,出院子才啐道:“充什么貞潔烈女!若不是驛丞有話,老婆早就讓你滾男人的床鋪,呸!”
李氏聽得真切,喪夫疼和被辱憤一起涌上心頭,臉漲得通紅,淚如雨下。清兒看在眼里,決定小懲錢婆子。
清兒故意用黑黑的小手抱住錢婆子的手臂,在她的衣袖上狠狠地蹭了幾下,直到上面留下明顯得污漬,才又攀上錢婆子的手,象是要抓她手中的瓜子。
“呀——”錢婆子一抬手,手中的瓜子散落一地。看著地上的瓜子,袖子上的污漬,錢婆子氣惱的推開清兒,抬起手想給她一耳光,可想到還躺在床上的侯歪嘴,又憤憤地放下。“晦氣!”一轉身走了。
李氏拉住清兒,“可是傷到哪里了?”
“不礙得。娘……別哭!總有一日咱們會離開這地方!”清兒拉住她的手,輕聲安慰。
若從前李氏不敢有這般妄想,可藏在懷里的那些銀票卻給了她希望,也許她們真得可以……
李氏拭去眼角的淚,欣慰地點了點頭。“娘相信!娘的清兒真得長大了……”
自從繡樣兒換成了銀子,清兒終于在異界找到自信和希望。不過她知道過猶不急的道理,每個月只交給張三五張繡樣兒,換成三百兩的銀票。暗自細算何時能賺夠贖自己和娘的銀子,恨不能肋生雙翅逃出牢籠,卻也知道一切不能操之過急。
急著逃出去了可不只清兒,銀紅也不肯放過任何一個離開的機會。此刻她正倚在男人的懷里哭得梨花落淚,傷心欲絕。
“小美人兒……莫哭!哭得爺心都心疼了……”男人伸手短胖的手指,撫去銀紅臉上的淚水。“想要什么盡管說,爺定買給我的美人兒……”
“在爺眼里……銀紅就是個愛錢如命之淺薄之人嗎?”銀紅眼含哀傷地盯著男人,眼角的淚水似珠串般落下。
“爺不是這個意思……”男人有些語無倫次,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銀紅見男人手忙腳亂的呆樣兒,心中暗喜,又怕哭太久,惹人厭棄,才慢慢收住淚水說道:“不瞞爺……爺給的銀子銀紅沒留下半分,全被錢婆子搜了去。若無銀子,銀紅實在害怕她又被她逼著去陪別人……銀紅曾經也是個大家閨秀……如今卻……想當初被錢婆子逼迫……原想一死了之……可自打見到爺……知道爺是個實誠人……這才委身于爺……”
男人被銀紅幾句甜言蜜語弄得有些飄飄然,頓覺得自己是救美女于火坑的英雄,不由得挺了挺胸,不過挺起得卻是圓圓地肚子。
銀紅垂眼,掩去眼中的輕蔑,抬手用帕子半遮的粉紅的臉。“銀紅自那日起便暗自發(fā)誓,生是爺?shù)娜耍朗菭數(shù)墓怼赡清X婆子卻又要……”
“豈有其理!”胖男人憤怒了,厚厚的“熊掌”拍得床板啪啪響。“她一個賤婢怎敢如此對你!欺人太甚!”
“爺……”銀紅滿眼崇拜地望向男子,最后掩面大哭。“能與爺相識一場……銀紅……也不算白在這人世間……走一遭……若得爺疼憐……只求來日爺能葬了……銀紅……爺?shù)拇蠖鳌瓉硎澜Y草銜環(huán)……”
“休要胡說!好好的,怎么就講到死……”
“好女不侍二夫……爺?shù)那椤y紅無以為報……只有……”
“胡說!”胖子緊緊將她抱在懷子,仿佛成了救美女與水火的天神!“放心,爺不會負你。明日爺就去找那錢婆子,定會救你……”
“爺……”銀紅嬌柔地埋進男子胖胖的肚子上,嘴角閃過詭譎的得意。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孫富財能當上海城的驛丞,多虧她老婆吳氏。吳氏的娘家大哥在京城給某位高官當幕僚,見自己的妹夫還算機靈,便替他尋了這份差事。雖然離老家遠了點兒,可山高皇帝遠的,油水自然要多些。
成為驛丞以后,孫富財每年都送厚重的給自己的大舅爺,吳氏在他跟前更是說一不二,驛館內院的事幾乎都是由吳氏做主,她能當孫富財大半個家。錢婆子夜里往客人房里送丫環(huán)的事,吳氏也是知曉的,不過看在錢婆子每月上供的銀子的份上,她就只當沒看見。如今孫富財用不了幾個月就要離任升遷,吳氏愈發(fā)得肆無忌憚的搜刮銀子,生怕哪里有漏網之銀。
當錢婆子來對她講有人要贖銀紅時,吳氏先是一愣,可想到豐厚的銀子,她左右為難。驛館里的仆婢都是被貶的流人,除非趕上大赦,否則終于為官奴,不可贖身。她的瞇縫著眼睛,上上不住的打量錢婆子,不覺心生疑惑。
照理說,錢婆子在海城驛館里也算是老人兒,來海城的時間最長……她會不知道官奴不能贖身的道理?
如此堂而皇之得來報,莫不是從前舊例?
吳氏眼睛一亮,心中歡喜,為發(fā)現(xiàn)一條發(fā)財之路心喜,可臉上卻依舊淡然。“錢媽竟講糊涂話,這官婢哪有贖身的道理,除非趕上大赦……唉……可惜了,可惜他們這對有情人有緣無分……”
錢婆子心中不屑,暗罵吳氏私下干些男盜女娼,還裝得道貌岸然,可臉上卻也陪著吳氏一切惋惜。“誰說不是呢?兩人情比金堅,偏又如此苦命……許掌柜想用四百兩贖銀紅,可惜了……”
“四百兩?!”吳氏徹底不淡定了,手中的帕子被她揉成的團兒。財帛動人心,只是私賣官婢的罪名……
錢婆子自然看出吳氏的猶豫,便自言自語道:“從前就有客官看上丫環(huán)得,也是因為官婢不能贖身,生生急得官婢得了時疫死了……還好那客官還算長情,替她收了尸身……”
說者有意,聽都有心!吳氏自然明白其中的奧秘,只怕那棺材里的“尸身”還喘著氣呢。
既有舊例,吳氏心中大定,眼底閃過一道精光,送到手邊的銀子焉有不收的道理。“也是那個丫環(huán)有福氣!錢媽回去可得勸一勸銀紅,莫要讓她出什么差錯,萬一相思成病,再得了時疫反倒不美……”
“這時疫可不是小事,一旦沾染上就得圈禁,生死全得由天定……”錢婆子見事成,許胖應她那五十兩也有了著落,臉上的笑容愈發(fā)得燦爛。
吳氏點了點頭,又恐錢婆子辦事有疏漏,不由提醒道:“四百兩,一兩不許少!”
“夫人盡管放心,包在老奴身上了!”達成所愿的主仆,兩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雞叫三遍,炕上的丫環(huán)婆子紛紛起身,李氏早已收拾挺當,正在幫清兒穿衣裳。清兒被古裝弄得暈頭轉向,穿得亂七八糟,不過正和她癡傻的身份。李氏只當清兒是裝傻,便每天早起替她穿衣。
待眾人都起身下地,獨剩下銀紅依舊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錢婆子不由張口罵道:“雞叫了三遍還睡著,是不是還當自己中官家小姐?還不快起來!”
炕上的銀紅一動也不動,象是根本沒聽到似的。錢婆子也惱了,掐著腰破口大罵:“小騷蹄子!真當自己的皇后命?在老娘跟前擺譜兒,找錯地兒了,今天老娘非扒了你的皮,讓你也嘗嘗老娘的厲害!”說著她就上去掀銀紅身上的被子。
錢婆子兇神惡煞的模樣讓旁邊立著的小丫環(huán)們心生畏懼,不住地住邊一邊瑟縮著身子,生怕被錢婆子身上迸出的火星濺到。清兒卻覺得有些不大對頭,可又一時看不出哪里不對。
被掀了被子的銀紅非但沒醒,反而將身子縮成團兒,口中發(fā)現(xiàn)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
“莫不是生病了?”錢婆子象是剛剛發(fā)現(xiàn)事情不大對頭,伸手去摸銀紅的額頭。才剛剛碰到,又緊忙縮回來,口中驚呼:“身子滾燙得象下了火……這好好的怎么就……哎呀——”
眼見著錢婆子原本笨重的身子,跳出老遠。
“莫不是得了時疫?”
“啊?!”
屋里頓時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