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漸漸過去,秋風漸起,清兒每日數院子樹上的黃葉子,盼著它能早點枯黃、落下。張三和秀才同樣了院外等得焦急,一切都準備停當,只等東風到。
忙得了一早上,才稍稍得空閑下來的母女倆,正曬著日頭啃早上留得饃。
“早上院子里喜鵲叫,果然有好事上門。呵呵……”錢婆子喜笑顏開地走進院子,笑盈盈地開口:“大妹子,給你道喜了!前面有位公子說是你們舊友,特地來看望!”
“公子?舊友!”李氏一愣,“錢管事,是不是弄錯了!”她們可是頂著叛國家眷的罪名,誰會找上門看她們?
“錯不了!”錢婆子連連擺手,“聽那口音就是京城人士,那公子的穿戴不俗,身邊還帶著仆人,找得就是鎮北將軍的家眷!我可是聽得真兒真兒得,錯不了!”
李氏心中打鼓,突然有京城舊人上門,會是誰?是好、是壞?掃了眼清兒,見她依舊裝憨在地上畫圈圈,心里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還猶豫什么?公子已經在花園等著,快快隨我走吧!”錢婆子不容李氏多想,上前就要拉她。只因她收了那公子的二兩銀子,她還盼著得更多的賞錢呢!
“錢管事莫急,我先把饃給清兒!”李氏佯裝把手上的饃塞進清兒手里,趁機小聲囑咐道:“若有萬一,明早就跟著三叔逃出去,莫再等娘了!”
“娘……”清兒起身,想要去卻被李氏一把按坐在地上。“乖乖吃饃,等娘回來!”說完笑瞇瞇地跟著錢婆子走出院子,隨手把院門從外面鎖上。
清兒從地上跳起來,追到院門口,卻出不門,又喊不得娘,只得發出不滿的悶哼,眼淚急得奪眶而出。
李氏陪著錢婆子走遠,沒有回頭。隱約能聽到錢婆子的說笑聲:“清兒是一刻也離不得你。要不說,到啥時候……閨女都是娘的貼心小棉襖……”
清兒懊惱了闖了幾下上鎖的院門,最后無奈地跌坐在地上,腦子飛快得想著應對之策。有心向外求援,可又無法聯絡……
氣惱得直拍自己的頭,“怎么就忘記準備一些響炮之類的警報,”遇到急事,措手不及!只能暗自乞求老天開眼,保佑娘平安無事!
且不提清兒如何心急,李氏隨著錢婆子一路忐忑地來到花園,但一位身著素色錦袍的男子背對著她,象是在賞院子里的菊花。
“公子,你要見的人來了!”錢婆子帶著嗲聲笑著回稟,聽得李氏起了一身的雞皮。
那位貴公子轉身,對著錢婆子點了點頭,他身邊的小童機靈得又塞給錢婆子一塊銀子。“有勞嬤嬤了!”
錢婆子笑得臉上的褶子都笑平了,“你們先聊著!”揣著銀子,樂顛顛兒的走了。
李氏一直低著頭,眼睛盯著地上,一副恭順的模樣。
“伯母——”貴公子緊走兩步,來到李氏跟前深鞠一躬。“小侄來晚了!”
聞聲李氏抬頭,驚訝地看著來人。“是你?”臉上的神情先是驚訝、憤怒,最后變成一片漠然。
“伯母……”等不到回答,貴公子又施一禮。
李氏淡淡地避開,“不敢當,陳公子!妾身已是流放犯婦,哪里當得起陳大公子的一聲伯母?想必陳公子認錯人了吧?”
貴公子不氣不惱,來海城之前,他就知道李氏不會對他和顏悅色,再則當初自己爹娘的絕情絕義,讓他都寒了心,更何況是……
看著眼前與從前判若兩人的李氏,貴公子臉露愧氣,愈回有禮地問道:“伯母……一向可好?”
“一向可好?”李氏不由哼笑一聲。“一切安好,不勞陳公子掛念。”
如何能好?
家破人亡、夫亡子散,連唯一的女兒……
陳家樹,京城望族陳家嫡子嫡孫,十六歲高中狀元,拜在李銘遠名下學習武藝兵法,文武雙全。自小與清兒訂親,青梅竹馬,原是一對良配,只可惜……
陳家大公子的到來,京城里的一切又從李氏的記憶里跳出來。
曾經巍峨的將軍府,從前的錦衣玉食、夫妻和睦、兒女相伴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
李氏忍住眼底的濕意,閉上眼睛,口中不覺逸出輕嘆。“陳公子,盡早回去吧。莫讓家中長輩掛懷。海城驛館里只有犯婦李氏,再沒有什么伯母了……”
陳家樹臉滿悲愴愧疚,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他身邊的小童長順倒不滿的輕斥:“好不識抬舉!我家少爺不遠千里從京城到海城你卻……”
“住口!”陳家樹抬腳將長順踢到在一邊,“休得無理!”
李氏漠然地看了主仆兩人,便轉身離開,再不多言。
“伯母——”陳家樹又追了幾步,“清兒……可還好?”
“清兒?”李氏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咬破了嘴唇。“她死了……”
“死了……”陳家樹驚愕地瞪著李氏遠去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所聞。“死了……怎么會……”
急步走出花院,李氏穿過幾重院子,快到小后院時,才停下腳步,平定情緒抹去淚水。待她轉到院門口,正巧看到清兒正扒在讓口向外看。
看到娘平安歸來,清兒差點高興地大喊,又恐她身后有旁人,伸手把嘴捂住。直到李氏進了院子,見不旁人才追問道:“娘,是誰?”
李氏拉著清兒坐下,淡然一笑。“無事,只不過是從前不大相熟的豪門公子,無事!”
見李氏不愿多講,清兒也不再多問,而是開始跟李氏商量讓張三送些竄天炮。
“怎么會想到要竄天炮?”李氏真不知道她的腦子里怎么會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頭?
“有危險時,點響竄天炮,二叔、三叔一定會聞來救,也好過咱們坐困囚城!”清兒再不想經歷方才揪心的無助。
想一想就一陣后怕,若真有個萬一,縱然有外援也是枉然。
李氏欣慰地點了點頭,“想不到清兒,還隨了爹爹頗有幾分將才!”以為只是可有可無的預防手段,日后卻有了大用。
陳家樹被長順扶著回房,想到清兒已死,他的胸口仍一陣陣的憋悶,還是不肯相信。
見自家公子臉色青白,長順在旁勸解道:“公子算了!人已經見過了,還是早些回京城,省得老爺……”
陳家樹一記眼刀掃過,他便乖乖地閉上嘴。
“長順,你跟在我身邊最久,我自認待你不薄。只不過……”他冷聲警告道:“莫忘記做下人的本份,主人講話焉有你插嘴的道理。若再有下次……”
長順撲通跪地磕頭,“長順錯了!不敢再犯!”公子雖說平日和善,可發起狠來……身子不由一顫!公子的手段,他可是見識過的。
見長順老實了,陳家樹又吩咐道:“去把剛才得那個婆子找來,有話要問她!”
錢婆子正喜滋滋兒的數銀子,一聽貴公子找她問話,樂得一步三晃,眼睛早就瞇了一條縫。“陳公子,有事盡管吩咐!”
陳家樹平日里最煩人討好巴結的奴才像,可為了打聽清楚,只得壓下心心厭惡問道:“那京城李氏來海城時,身邊可還有什么家人?”
“有呀!有一個!”錢婆子笑容滿面的回道。
“一個?”陳家樹心中一沉,呆怔半晌才顫聲問道:“一個……一個兒子?”
“一個閨女,還是個癡傻的瘋丫頭!從沒聽李氏講過她有什么兒子。”
“瘋……瘋丫頭?”他不肯定錢婆子講得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可知她的名字?”
“只聽李氏喚她清兒……”錢婆子見陳家樹面色有異,回話時也陪著小心。
“清兒?”陳家樹驚詫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在錢婆子身上,象是要活撕了她。“不可能!你胡說!清兒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怎么會……你胡說!”
錢婆子嚇得低下頭,瑟瑟地立在原地,后背的冰汗漸漸侵濕的衣裳。最后還是長順拉著她退了出來。
陳家樹無力地閉上眼睛,眼前晃動著清兒舊時笑盈盈的俏臉,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她頑皮得呼喚他。“木頭!木頭!”
可如今她去癡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