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早晨,帶著幾分涼意,細小的云片在淺藍色的天空里翻起小小的白浪,菊花溢出淡淡地芬芳,秋風拂落了一片片泛黃的枯葉,漂落上園中不大的池塘上,景致斷人腸!
陳家樹在棵老樹下的石凳上看到一個灰漆漆的人影,緊走兩步,他才肯定面前坐著得是個女子。他輕輕地點著長順點了點頭,長順的著氣惱得又塞給錢婆子一塊銀子,兩人又同時退了出去。
他不敢走進,只是靜靜得看著。面前女子側身低頭,她的頭發半披散著,另一半亂蓬蓬地在頭頂挽了個髻,而額前的散發又幾乎把她大半個臉蓋住。既使是露在外面的皮膚也不知沾了什么,烏七八糟,看不到原本的膚色。
她是清兒?
陳家樹不也肯定,身形比從前纖細了許多。清兒精巧的圓臉、黑亮的眼睛、閃動的酒窩都去了哪里?難道眼前的她,就是那個燦爛陽光般閃亮美人嗎?
“清兒……”他的聲音有些輕顫、暗啞。可惜回應他得只有輕輕拂過的秋風。“家樹哥來看清兒了!清兒……能聽到嗎?”象是怕嚇到清兒,陳家樹小心翼翼得向前走兩步。
石凳上的人影象是被嚇到,驚慌的轉身,綣起身子整個頭埋進膝蓋里。
“清兒莫怕!莫怕!”陳家樹愈加小心地安撫道,“清兒忘了?家樹哥從前給清兒買過紙鷲,還一同放過紙鷲……”冀希著能勾起她的回憶。可惜綣縮的身子只是微微地抖了抖,卻依舊固執得不肯抬起頭。
“將軍府里的那棵棗樹還記得吧?每到樹上的棗子熟了,清兒總纏著二哥和家樹哥哥給你找棗子?真得不記得了?”陳家樹固執得不肯放棄,小心地在石凳另一頭坐下,絮絮絮叨叨的重得從前的往事。
清兒埋著頭,耳朵卻能聽到溫柔敦厚的男聲執著的述說。聽著他講從前的事,清兒除了迷茫,漸生出一絲絲感動。暗自羨慕從前的清兒,竟能擁有一段青梅竹馬的情義。只可惜……
她忍不住好奇,陳家樹是如何的長相?輕輕的側臉,用一只眼睛偷偷打量他的相貌。
陳家樹一早就發現清兒的小動作,心中不歡喜,終于見到了一點點的進步,連語氣中都透著一絲興奮。
陳家樹身著淺色衣裳,領口、袖口都繡上了清雅的竹葉,看衣裳的質量、繡功,不難看出他家世不凡。他五官清秀,鼻梁很直,嘴唇紅潤,眼睛深邃,看人的時目光如炬。氣質上乘,透出一股儒雅的書生氣,從頭到腳彌漫著一股親和力,活脫一位風流貴公子的派頭。
真是可惜!清兒暗自為原主嘆息,好好一對碧人有緣無分。生生被命運折散,陰陽兩隔!
陳家樹自然不知清兒心思,只當自己的一番言辭已喚起了她從前的記憶,愈發賣力的講著。卻不知一直不放心清兒,躲在旁邊偷聽的李氏早已是淚如雨下。
他講的字字句句無不勾起李氏從前的回憶,曾經的夫妻相敬如賓,曾經合家歡喜,到如今……
她愈發忿恨,恨陳家當初的不仁不義,不然也不會害得清兒……
再也聽不下去,李氏從暗處走了出來,憤然喊道:“住口!”
“伯母……”陳家樹無措地站起身。
清兒則一頭撲進李氏的懷里,再不肯抬起頭。李氏輕輕拍撫女兒的肩膀,瞪著他駁斥:“若如此重情重義,當初又去了哪里?背信棄義,毀婚得又是哪個?休要再假仁假義!還是早日回京城,莫要拿可憐人取樂!”
“伯母,想當初是家樹誤了清兒。家樹無可辯解,只想全能挽回、補救!”帶清兒遠走高飛,最好不過。怎奈他上有高堂,只得領她回京發置。
“挽回?補救!”李氏冷冷一笑,“倒是想聽一聽陳公子高見!”
“救清兒、伯母離開海城,回京城安置。家樹定能救得家中長輩同意,迎清兒進門。”家樹小心用辭,生怕露出“妾”字。
只可惜,“迎進門?”李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陳公子真可謂有情有義!正妻變小妾?李家散了,只怕連給公子當妾都不配了!公子的美意,咱們當不起!”雖是拒絕,語氣傲骨錚錚。
陳家樹的臉被臊得通紅,他自以為兩全其美的良策,只得到李氏的一陣奚落。心里生出一絲不委屈和不滿,李家已是如此田地,還固執得堅持,對她們有何好處?
支著耳朵清兒聽說陳家樹居然要她當小妾,方才對他生出得那一丁點好感,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兒為奴為婢,絕不為妾!”李氏字字敲在人心,清兒心中感動,緊緊地抱住她。而陳家樹羞憤得立在當場,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李氏情緒憤懣,聲音自然就大了許多,守在不遠處得長順聽得真切,半晌又聽不到自家公子講話,忠心護主的他再也忍不住跳了出來。“犯婦好生無理,我家公子千里迢迢得來救人,不道謝也就罷了,竟這般不知好歹。公子丟下家中的少奶奶,專到海城迎個小妾也算仁至義盡,難不成還妄想著公子的正妻之位?罪臣之女,為奴為婢也無人敢要,居然想有這般癡心妄想!”
陳家樹的情緒慢慢平復,直到長順講完,才開口斥責:“不得無禮,竟敢當著伯母的面兒口出狂言,回去重責三十棍!還不退下!”他并非真得惱了,只希望借長順之口讓李氏認清現實,最后能彎腰服軟。不曾想……
“想必公子的妻子出身名門,何必到海城為犯婦受屈?”李氏洞若觀火地打量起陳家樹,片刻輕輕一笑。“只怕迎妾為輕,尋回陳家重情重義為重吧?自詡清流的陳公子,竟在岳家被陷害的當口退親、另娶,對公子的名聲大大得不利!”
被李氏一陣搶白,陳家樹的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為青黑,雙眼憤怒如炬,卻又啞口無言。胸膛起浮良久,他才稍稍平復,對著李氏深施一禮。“家樹來得唐突,一翻好意竟讓伯母誤會,實是家樹處理不周。今日先告辭,至于家樹的心意還請伯母三思。”說完邁開有些僵硬的腳步離開了。
李氏沒有半點遲疑,領著清兒回了角院,四下無人,娘倆這才說起了悄悄話。
“看著道貌岸然,內里卻……”清兒失望地搖了搖頭,“既已有妻室,何必追到海城?”
“若猜得不錯,陳家當初逼上門退親,李家被抄,陳家雖未被連累,卻污自家百家的聲譽。猶其陳家嫡子嫡孫陳家樹!”夫婿多年為官,耳濡目染下李氏也能猜出七、八分。“為了正其名,也為了他日后的仕途,他必須走一趟海城,迎一妾回京,方才成全他仁義之名!”
清兒笑著搖了搖頭,暗笑自己太過天真,竟以為是段難以割舍的“青梅竹馬情”,卻原來是塊遮羞布。“也真難為陳公子,如此深謀遠慮。他就不怕李家的仇敵視他為眼中釘?”
“只是個不起眼妾!哪有人會在意?”李氏苦苦地一笑,“無關緊要的小妾,成就一外賢名,太值了!”
清兒眼中陳家樹俊逸風流的樣貌轟然倒下,“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