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懷杉過得頗清凈。樂靈經碧歡亭一嚇,便幾乎不再出門,整日憋在房里發呆,太后還因此夸了幾句,說越來越嫻靜了。懷杉則暗自腹誹道:什么嫻靜啊,怕是被她那個不正常的大哥弄得三觀盡毀了吧!
無人打擾的懷杉便安心替太后制藥,其實太后的病癥主要是憂悶,心燥,潮熱,頗似更年期的癥狀。又有些內分泌失調,植物神經系統功能紊亂,若是在前世,只要買些口服液或者富含雌激素的藥就可以緩解,可是在這里,懷杉不得不親自提取制作,還好大學時曾讀到中藥提取雌激素的章節,因虎杖,葛根,女貞子均可提取雌激素,又因虎杖所含雌激素只需水煎便可提取,其他兩種的提取方法則相對復雜,故便用了虎杖。隨后又加了首烏,當歸,桃仁,熟地黃,郁金,紅花,白芍,蜂蜜等補血益氣的藥材,終于制成一味凝液。
因是新制的藥,且太醫院竟無一人見過這種做法,便都嘲笑說是小孩子弄著玩的,此藥一出,從太醫院道御藥房無不議論紛紛,竟無人敢來試藥。故雖是懷杉的心血,卻并沒呈給太后服用。孫嬤嬤每日仍是端了老太醫們制的蜜丸,獻給太后。
這一日,懷杉閑著無事便尋了一塊寶藍色的素緞,挑了黑色,紫色和黃色三種絲線,因并不擅長刺繡,又本著簡約不簡單的理念,便只繡了簡單的遠山紫云,喻意紫氣東來,竟頗有些山水畫的意境。雖繡工不佳,又刺得手上七八個針孔,但畢竟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又是第一次做,便也頗有些得意,后又在旁邊繡了個‘凌’字,方裁了下來,制成荷包。
正忙著,忽有小太監來報,說永嘉長公主求了老佛爺恩典,特接懷杉回侯府團聚一日。懷杉不禁欣喜非常,自進宮以來已有三個多月了,還真是有些掛念家人,便忙換了常服出宮去了。
回到侯府,便見門前早停了幾輛奢華的馬車,竟是掛了孝的,懷杉不禁心內一驚,忙抓了一個小廝來問緣由,那小廝便支支吾吾的,正躊躇間,杜百合與梁文啟早得了信迎了出來,二人均是素衣孝服,胳膊上挽著黑紗,百合更是因帶了黑色的面紗尤顯哀傷。
懷杉此時已是猜著了七八分,卻還是不由自主的顫了嗓音問道:“姐姐姐夫,怎么都帶著孝?”百合聞言落了淚道:“山兒,爺爺,走了。”
懷杉呆愣在當場,雖說自來到大康,從未曾與這個傳說中的爺爺見過面,卻仍是止不住眼淚撲簌簌滑落,心底的哀傷竟似真的親人去世般,擋也擋不住,心內不由嘆道:這便是所謂的骨肉親情了吧。
旁邊的梁文啟見百合和懷杉對著面只是哭,便手忙腳亂的勸了這個再勸那個,百合終是不忍,便止了淚道:“山兒莫傷心了,爺爺走得很安詳,是喜喪呢。爺爺臨走給你留了一句話:‘莫問前緣,隨遇而安!’我和父親俱都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或許是爺爺糊涂了,也或許是我們沒聽清吧。”
懷杉聽了這兩句,心里卻是翻了巨浪,自穿越來以后,懷杉每每覺得自己身世飄零,無所依托,爺爺的臨別贈言,竟讓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存在感。“莫問前緣,隨遇而安!”懷杉喃喃的念著,雖然簡單,卻滿含著力量和勇氣,讓懷杉的心莫名的暖起來。
梁文啟見姐弟二人站在日頭下說話,百合額上沁了細密的汗珠,便忙拉了兩人回府,來至老太君的蘭桂坊。老太君此時也已迎了出來道:“你們姐弟不必傷心,人老了總有這一劫!去了的人,也是不愿生者為他們傷心的,否則就去的不安了。”
懷杉與百合便忙擦了眼淚,懷杉又問了父母近況,聽百合說俱都安好,方放下心來。百合此時卻忽然起身,命左右服侍的丫頭婆子俱都下去,眼見屋中只剩懷杉與梁文啟,便向著老太君跪倒叩拜,老太君驚訝萬分,忙上前親自攙了起來,連聲問出了什么事?
百合看了一眼懷杉,懷杉此時也驚訝非常,百合方說道:“外祖母,您的外孫杜淮山原是女兒身!”
老太君聞言猛然從榻上起身,又狐疑的看著懷杉,驚得目·瞪口呆!
百合又道:“臨來時母親囑托我,定要向外祖母叩頭賠罪,并非是父母有意欺瞞,實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緣由!”
老太君此時只顧打量懷杉,一面說:“這,這如何作得假?”
懷杉此時也忙跪倒在地,說:“老太君恕罪,杜淮山確是女兒家!”便把前因后果盡數說了,老太君方信了幾分。
又拉起百合和懷杉,感慨道:“你父親竟不負我!若尋根溯源,此事也有我一半責任,若不是當年我以侯府權勢相壓,逼你父親發誓永不納妾,嫻雅怎會讓山兒女扮男裝這么多年!”
百合忙道:“此事說來也是父親對母親的一片心意,并非全是因老太君而起,老太君不必自責!現在最重要的是,斷不能讓山兒招了駙馬,如此可是欺君大罪了!父母親剛得著您的家書時,嚇得幾乎要立刻進京了,只是因爺爺的事走不脫,這才命百合火速返京,以免釀成大禍!”
老太君此時也想起來了,還有這茬事呢,臉色頓時白了一白,嘆道:“我的兒啊,這可如何是好?太后把話都跟我說明了,我還當是喜事,著實高興了幾天,如今,怎么讓我張這個口!這欺君大罪,咱們怎么擔得起啊!”
懷杉忙道:“老太君莫慌,樂靈公主那邊,我有辦法使她回心轉意,若樂靈不肯,太后斷不會強求。”
老太君扯著懷杉的手道:“這怎么行,你一個女孩子家,怎能拋頭露面,又是在宮里,一個不小心被人識破,那是要殺頭的!”又沉吟了一會,方道:“這樣吧,你此次出宮便不要再回去了,我明日便回了太后說你病了,需要靜養!”
百合也道:“如此甚好,山兒還是不要再回宮了!”梁文啟此時卻說:“只是山弟本是回府探親,卻突然得病,不是更讓人疑心嗎?”百合道:“管不了這么多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山兒再冒險,那個皇宮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進去了!”
老太君又沉吟了一時說:“山兒還是暫時不要進宮,我就跟太后說是因其祖父去世悲傷過度,才病倒了。樂靈公主的事,還是托珉兒先去探探,或許還有余地。山兒從今兒起就住清和軒吧,那兒比較偏僻,又清凈,就說是在那養病。”
不由懷杉申辯,老太君已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那清和軒位于永定侯府的后角門處,因隔了一片荷塘,又未修橋,需乘船才能過去。那里原是永嘉長公主吃齋閉關的地方,后面又是一條深巷,一年也沒幾個人經過,故清凈異常。
卻說郭玨自被禁足以后,便一直在飛梨館思過,此次驚聞杜淮山被老太君詔回府里,攆了下人,悶在屋里說了半天悄悄話,出來以后老太君便把杜淮山送到了清和軒,連宮里的差事都推了,便知其中定有蹊蹺。
正疑惑間,恰逢大嫂李氏來飛梨館來取她近日新描的花樣子,因說起杜家兄妹的事,大嫂李氏突然說:“你我都是女流之輩,平時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外面的事哪里能知道?前幾日我回娘家,恰巧我那個整日不著家的弟弟在家閑著,便問了問宮中近來的趣事,你猜怎么著?”
郭玨見李氏神神秘秘的樣子,便問道:“怎么著了?”李氏偷笑一聲,方說道:“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杜家表弟杜淮山竟然和太子……他們二人……”又偷偷看了看窗外,見院子里無人方又悄悄道:“他們二人做了斷袖之事!”
郭玨驚得目瞪口呆,又面上一紅道:“大嫂怎么同我講個,我本是閨閣女兒家,怎能聽聞這種齷齪之事,看我不回了奶奶去!”
李氏見狀忙道:“好姑娘,我是一心為你好,你瞧瞧你為了太子都瘦成什么樣了,這下知道這個事,可該要死心了!”見郭玨面色稍緩,又道:“咱們女人這一輩子就是要跟個知冷知熱的好男人,姑娘此番真該替自己打算打算了!說句實在話,我娘家兄弟李紹,自打那回來府中做客見了你一面,便念念不忘,不是我做姐姐的偏私,我那弟弟真個是才貌雙全的,我家在京中也算數得著的了,姑娘若不嫌,這事我便替姑娘說去!”
郭玨只紅了臉,一聲也不言語。李氏見狀,喜道:“得了,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了,我這就去跟你哥哥說,他也記掛著呢!”說完便一溜煙走了,郭玨又獨自靜靜的流了一會淚,出了一回神。這李紹她如何能不知,小小年紀就幾乎逛遍了京中大小妓院花樓,整日眠花宿柳,斗雞走狗,誰家的清白女兒愿意嫁給他去!可是自己已然名聲敗壞,難道要老死家中么?只求能安身立命便罷了,怪只怪杜家姐弟,自己這一腔冤屈怕再不能討回了!
豈知郭琪與李氏有自己的如意算盤,近來朝中漢王獨大,連太傅都處處避讓示好,永定侯郭飛的日子就有些不好過,因李相平素與漢王交好,遂近日便讓李氏回娘家多多走動,意圖拉攏李相,攀附漢王,故李紹提出想娶了郭玨時,郭家便欣然應允了,用一個壞了名聲的庶出女兒便可換的闔府安寧,哪里還能有比這更便宜的事呢!
懷杉自在清和軒住下,竟如同被隔離了一般,每日只閑坐窗前,品茗觀書,偶爾到荷塘邊散散步,按說如此清凈的日子本是她心中所求,卻意外的因思念某個人而變得寂寥無比。以前在宮中雖也不能見面,卻可時常聽到關于他的事情,到了這清和軒,才發現思念早已生根發芽,以極快的速度生長著,才過了幾日便已如春藤般,把她的心纏的密密實實。
且說郭珉得知懷杉被送到了清和軒養病,便要過去瞧她,卻被老太君喝住了,只說懷杉因傷心過度,需要靜養,不得打擾。郭珉雖半信半疑,卻也不敢違拗。
又聽老太君沉思了半晌道:“珉兒,你淮山表弟遇到麻煩事了,你可愿幫他?”
郭珉疑道:“山弟遇到什么事了?”
老太君又頓了頓方說:“此事,與樂靈公主有關!”
郭珉一聽,立刻了然道:“我說山弟怎么突然病倒了,樂靈這個瘋丫頭,真是欺人太甚!”
老太君忙說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咱家就你在宮中當差,你……你能不能,去探探樂靈公主的意思,看她對你表弟……或者也可以探探太子的意思,看能不能幫忙勸勸樂靈公主,就說你表弟身體抱恙,一時恐好不了了,讓她另外找個好的。”
郭珉聽了此話,便應承道:“這個好說,我明日回宮便求太子,況且樂靈雖刁蠻,卻也不是不講理,我想她定會放過山弟的。”
老太君聽郭珉的話頭,雖不像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卻也并不點明,只道先讓郭珉去探探,回頭再見機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