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再見，說的輕巧，但語言中的交鋒，全在兩人表情變化。表面上兩人都平靜，眼神中，周韓庚透露出一種“你要小心，有機(jī)會，我會殺你。”的意思。

夏弦也不示弱，張嘴道：“南都?xì)v來風(fēng)流之所在，周學(xué)士在大乾，可曾得見此等繁華？”。

他是在譏諷周韓庚，說他是鄉(xiāng)下來的，南都曾為世上唯一的國家，只是后來治理不善，兵變民背由此分裂了。但南都畢竟曾經(jīng)輝煌，無數(shù)年的底蘊(yùn)，至今亦未曾消耗干凈，比如腳下的安德大道，在此讀書，可安寧心神，若是得了官方許可，甚至可以在地面寫著的某一篇文章內(nèi)歷練精神。大乾卻是沒有此等寶物的。

與南都一比，大乾真的是鄉(xiāng)下。

何況，他話中之意，更有“此地是南都，南國，周韓庚你在此囂張，小心就回不去了。”，同樣在警告周韓庚等人。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兩人站在千百人圍觀中，大約有半分鐘的時間，各自撤開目光，隨后相對拱手。

“告辭。”

“再會。”

夏弦轉(zhuǎn)身待走，民眾忽然發(fā)出一聲吶喊。卻是此時看到他和乾人大學(xué)士針鋒相對，想起這場比試的結(jié)果。

夏文絕立功甚大，將大乾囂張的氣焰打壓了去，那一口肚子里憋著的怒火，此時忽然散開，舒爽的飄飄欲仙。

夏弦走在人群中，人們紛紛涌來，似乎上輩子他曾經(jīng)見過的狂熱追星一族，他嚇了一跳，只想這群人不會把自己褲腰帶也撤了去。一時間差點(diǎn)抱頭鼠竄，連射科本事也拿將出來，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幸好，就算是追星族，這些人也是有理智的狂熱粉絲，并沒有搶他腰帶衣服什么，只是你拍一巴掌，我恭維幾句：“文絕兄大揚(yáng)我南人之威。”

“夏秀士書文無雙，當(dāng)?shù)谩慕^’之號……。”

熙熙攘攘，將此地擠了個水泄不通，各種震天叫喊堪比飛機(jī)降落發(fā)出的巨大轟鳴。夏弦被震的頭暈眼花，偏偏這些人又不是害他，發(fā)作不得，只像一只飄搖的小船，被狂風(fēng)暴雨吹的七倒八歪。

劉向北等人看到他這模樣，哈哈大笑，一群沒良心的學(xué)生指指點(diǎn)點(diǎn)，難得看到老師這樣狼狽，笑的連肝都快掉出來。老師你平日嚴(yán)厲，還罰咱們寫悔過書，抄寫弟子規(guī)，可曾想你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

他們在笑，另一邊的孫劍臉色像是黑炭，黑黝黝的，滿肚子火氣不知道向誰撒。罵夏弦吧！人家是為國爭光，不罵吧！總覺得自己受了好大委屈，偏偏自己哪來的委屈也說不出？只想姓夏的怎么不死了算，省得看見就心煩意亂。

而在他身后，周文不聲不響的搖著扇子，順便還對孫劍低聲道：“孫兄，不然咱們下來合計(jì)合計(jì)，夏家子后有來歷，輕易家中動不得。”

孫劍順嘴道：“他哪來的來歷了？除了死去幾十年的老夏尚書，難道還有別的來歷不成？”

老夏尚書早死了多年，他留下的學(xué)生，聽話的被四家瓜分了，頑固分子則貶到最危險，最貧苦的地方去。哪還有什么剩余勢力存在南都？夏家子哪來的“后有來歷”？

周文微微搖頭，折扇有意無意指著皇宮方向，細(xì)細(xì)看，扇子打開的地方半閉，恰好露出一個字“相”。那個“相”字是一手詩的字，他半閉扇子，倒是露的恰好。

此詩孫劍認(rèn)得，也曾誦讀過：“出則為將入為相，丈夫此生不負(fù)功。”

孫劍也是聰明人，微微一想就知道，那個字指的是，丞相。丞相，謝行舟，謝儒。

這個來歷有點(diǎn)嚇人，夏家子什么時候勾連上謝儒了？謝儒勞苦功高，對外作戰(zhàn)立有大功，那功勞之大，封王不在話下，只是謝儒向來淡泊名利，天子提及封王事宜時候，被他拒絕了而已。他只需一句話，天下百姓都只站在他那一邊，咱們四大家族，必然是被摒棄的對象。

何時，夏家子又聯(lián)系上了丞相？

這個消息將他嚇的不輕，正要追問下去，周文搖著扇子道：“不可說不可說，只是那位大人施加了些壓力，忙著對付咱們家里長輩，卻未曾對咱們這些小輩說過什么限制。不知者無罪。”

好一句不知者無罪，孫劍立刻放松下來。是啊！就算咱們弄死了夏弦，到時候只需推脫一句：“咱們不知道……”。至于不知道什么，那時候有的是理由。便丞相，他又能怎的？

放松下來，他忽然起了殺意。這個夏弦，留不得。

他已走上岔路，且不自知。周文搖著扇子，微微笑，將目光投射在人群的夏弦身上。

“孫劍啊孫劍！你量小氣窄，居然不知道自己對夏弦已經(jīng)起了嫉妒之意。有此意在心，丹心血淤積，文位是難得再上。更為重要的是，你已經(jīng)起了殺意，殺一個對南國有過大貢獻(xiàn)的秀才，即便殺了，你還能有所為嗎？你的良心，還存在嗎？你的風(fēng)骨氣節(jié)，早已丟的干干凈凈。”。

周文笑的愈發(fā)燦爛，他精通算計(jì)，眨眼就理清楚孫劍不明不白的委屈來自何方。周文也想殺夏弦，在號江上，借著大船桅桿差點(diǎn)砸死夏弦。他不怕文心被污，正氣郁結(jié)。因?yàn)椋薜氖菙?shù)科，數(shù)科從來都需要見不少陰謀詭計(jì)，比之更臟的，他不是沒有見過。

然而，只需要把持本心，記住一個念頭“我為天下人行事。”，便不會丟了氣節(jié)，污了本心。

夏弦曾上書要拔除世家，世家若無，誰掌天下百姓？誰執(zhí)行天子之命？若是世家大亂，天下必然陷入戰(zhàn)火，那時候苦的還是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從這個角度說，周文認(rèn)為自己是為天下人行事，并無過錯，他也不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有任何不當(dāng)。

至于孫劍，他要是能想通這一層，想來是可以避免丹心被污的。周文看夏弦看的津津有味，偶爾輕蔑的用余光掃過孫劍，就這沒頭腦的孫少爺，他能想通這一層才見鬼了。

抱著別樣心思，兩人一個看的津津有味，一個滿腹心事。

而那鬧騰的百姓，越發(fā)叫的響亮開心。

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鑼鼓喧天紅旗招展……，只見一個個人死命往夏弦身邊擠，各種話亂的聽不出完整句子。大部分是奉承一類。

夏文絕做官了啊！還是吏部，官員調(diào)動，科考開科，無一不和這個部門有著密切關(guān)系。“要是將來我有幸考上秀才，在夏文絕面前混了個熟臉，多走動走動，說不得，卻做得。活動活動，未必就不能為一村之長，或者做一個小小九品官。”。

就算是考上秀才，有文位在身的秀士，也腆著架子，要上前恭賀幾句，拍一拍夏馬屁。被人一擠，罵罵咧咧：“你敢踩我腳……哎喲哎喲……大爺?shù)囊路荒愠镀屏耍恢览蠣斒切悴艈幔磕愀覍ξ胰绱耍⌒陌ぐ遄印！?/p>

“大爺秀士，您今年有八十了吧？就算真和夏秀士搭上關(guān)系，做了官，未必能做幾年，說不好處理事務(wù)太忙，別百姓罵了幾句，那時候讀書上一個念頭不順，心情郁結(jié)，最后病死床上。”

“你說什么？”老秀才大怒，卷起袖子就要不顧形象的在大街上開毆。卻聽對方道：“我也是秀才，在南都，從醉風(fēng)樓丟一個瓶子下來，起碼得砸中十個秀才才落地。秀士的身份，在此地沒什么可得意的。老大爺你大約是外地來的，這南都的風(fēng)景，還未曾好好領(lǐng)教呢！讓開讓開，既已年長，何必阻擋后起之秀的道路，不如讓一讓，也算是為國家做了好大貢獻(xiàn)。”

老秀才被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被那人擠的差點(diǎn)摔倒，這才從自己的世界中清醒，憤憤道：“大家同樣是秀才，我是外地來的，也不曾見你們南都誰秀才做了八品官。”

沒辦法，天下秀才那么多，數(shù)百人聚集的村落也就那么多，論起來，十個秀才執(zhí)掌一個村子都沒法把空閑的秀才排完。秀才做八品官，南都有史以來第一遭，倒是一個稀奇事。當(dāng)所有秀才都為一個村長的職務(wù)爭奪不休時候，人家已經(jīng)中央為官，直入六部。

而且，那不是虛銜，而是手中有真權(quán)實(shí)力的司封主事。夏弦要做官，就要組建自己班子，雖然不是八品，卻也大小是個官，誰人不想擠進(jìn)去了？

那年輕秀才被擠兌的無話可回，只是咬著牙，掃過老秀才臉上：“小生今年二十有三，將來未必就不能成為夫子……，可比你有潛力的多。我若是夏秀士，也不會選你……。”

他們熱鬧了，可苦了夏弦，他死命也擠不出去，滿耳盡是吵鬧。其實(shí)他不知曉，自己一個小小司封主事根本鬧不出這般大動靜，而是因?yàn)樗驂呵藝虖垰庋妫狭嗣裥模傩展脑虢泻茫瑤讉€秀才想渾水摸魚，才鬧了大場面。

另一邊，魏天辰怒道：“讓開，否則打撈伺候。”

原來幾個不知死活摸魚的百姓，想試著能不能牽走寶書，被魏天辰打開了去。

禮官震怒，跟隨的軍漢開路，撞出一條通道，夏弦愁著，靈巧的跟在魏天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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