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亦默和殷復缺又回到了騰聯閣,只不過,這次不是在二樓的雅座吃飯賞景,而是由白天的那位店小二帶路,來到了后院帳房內的一間密室。
不大卻布局精簡雅致的密室之內,原有的數人或坐或立。一見他兩人走進來,便忙齊齊上前行了個參拜大禮。
殷復缺先是站于原地泰然受之,旋即再俯身將眾人一一扶起,口中笑道:“諸位辛苦了,何需行此大禮呢。快快請起吧!”。
接著,又轉身將兀自在門口發呆的肖亦默給拉了進來,還沒等他開口,便有一虬髯漢子大笑道:
“這位想必一定就是咱們未來的王后吧?好!好!好!”。
正在發呆的肖亦默,忽地被這三聲“好”給驚醒,不由得有些茫然:“啊?……什么王后?誰是王后?……”。
見眾人略顯尷尬,一爽利美婦忙笑著上來打圓場:“你甭理他,老馬是個粗人,嘴上沒個把門的,天天介就知道胡說八道”。
肖亦默雖尚存疑,但看到其他人都在點頭稱是地打哈哈,便也只好咽下了疑惑,不再追問。
殷復缺則不被人見地搖了搖頭,隨后正色對眾人道:“宮維信并不簡單,那八位弟兄都回不來了。煩勞諸位馬上分頭通知下去,所有的行動全部暫停!”
眾人聞言,神色皆是一黯,但隨即便紛紛恭聲領命,各自離去了。唯有那婦人依然含笑留在原處。
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殷復缺略顯疲憊地對那婦人笑了笑:“柳掌柜,接下來的幾日便又要勞煩你了。”
一處幽靜的雅苑,滿天閃耀的星斗。
殷復缺示意一直都沒有說話的肖亦默,在庭院中的那方石桌邊坐下,淡然輕聲道: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的問題,現在可以問了。”
對他竟能這般的直接,肖亦默著實覺得有些意外。不過略一思索,便也毫不拐彎地開口問道:
“你早就知道那八個人會去刺殺新君?”
“是。”
“他們本就是你安排的?”
“是。”
“在我們藏身于樹上的時候,你其實就已經看出那高臺之上有不對勁的地方了?”
“是。”
“那為何不阻止?”
“來不及。”
一番簡潔至極的快問快答后,肖亦默停了下來,不再繼續發問,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這個沒有半分猶疑之色的人。
在這樣清澈的眼神注視下,殷復缺似是窒了一窒,終究還是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沒想過要去阻止他們。”
這樣的答案,雖不算大出意料之外,但也還是那樣的令人難以置信。
“如此說來,你竟然是故意看著他們去送死的?”
殷復缺的回答卻很坦然:“是。”
“難道……就為了看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少埋伏么?”
“是,也不全是。”
殷復缺用手指輕輕地扣了扣桌面,凝神思索了片刻:“我是為了能夠看清楚宮維信。”
“本次刺殺的對象,那個新君?”
“是。他繼位不到半年,卻已經連續頒布了數條,對于百姓的休養生息極為有利的政策。”
肖亦默愣了一下,帶了些許的疑惑“這……難道不好么?”
“好。現在看來是好,但是將來……”
蹙眉沉吟了少頃后,殷復缺緩緩地站起身:
“時候也不早了,還是先行休息吧。若有何未盡之言,可以留待日后再慢慢細說。”
不知為何,肖亦默竟忽然覺得有股莫名的怒氣,在心頭翻涌:
“你是不愿意說還是說不出,其實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區別。因為今日的那八條性命對你而言,和二十年前的那三十萬亡靈一樣,什么都不是!在你的心里,就只有你自己和你那將來的王位。所有的人,都只不過是你利用的工具罷了!”。
說完,便一轉身沖進了屬于她的那間廂房。
看著消失在重重關起的房門內的俏麗身姿,孤立于寂寥院內的那抹青色身影,略微晃了一晃,像是再也經不起那越來越凌冽的刺骨寒風似的,蒼白如雪的面容上,忽地泛起了一抹異樣的潮紅,旋即掩口一陣輕咳……
翌日,旭日初升。
肖亦默擁被坐在床上,一頭青絲,瀑布般垂落于膝頭,散披在背后。
她正輕輕地撫mo著手中一枚穿著金絲線的小巧玉墜。那是一朵跳躍著的火焰,在窗口射入的朝陽中,更是紅的仿佛像是要滴出血來。
自小,她便將這枚玉墜掛于胸口,不曾有須臾離身。老管家曾經說過,這是她的家族傳承了千余年的寶物,對將來的復國大有用處。但卻并未說明,究竟有什么用,應該如何用。
“老管家,你還有好多好多的事兒,都沒告訴過我呢……你讓我跟著他,讓我幫他復國,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會做,我要怎么幫他啊?……老管家,你為什么要自盡,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什么?……不,不會的!否則,你一定不可能放心地把我交給他。對么?……”。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收起了玉墜,擦掉了眼淚。無論如何,昨晚都是她太過沖動,太過意氣用事了。殷復缺既然是老管家以命相托之人,便也自當是她肖亦默全心信賴之人。
肖亦默剛由雅苑內專門配屬的仆人伺候著梳洗完畢,柳掌柜即過來告訴她,殷復缺一大早便獨自出去了。臨走前還特意交代,讓柳掌柜帶著肖亦默在這盈京城內四下看看玩玩。
原本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馬上去找他道歉的肖亦默,不由得心中頓覺一空:“那……他去哪兒了?”
柳掌柜爽利地笑道:“喲!這個我倒也真是不知道了,少主行事一向都有他自己的主見的。”
“哦……”肖亦默點點頭,接著又有些好奇地問道:
“他既然是我們故國的王子,那你為什么又會稱他為少主呢?”
“因為他同時還是騰聯閣老閣主的徒弟呀!哦,還有啊,他王子的那個身份今后可萬萬不要再隨便提起了。”
不待肖亦默細問,柳掌柜便只顧著一疊聲地給她介紹起盈京的大小名勝來。
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兒,肖亦默終于還是遲疑著開口道:“你既然不便多說,我自然也不會再問。只不過,你所說的那些名勝,我今日暫時都不想去。不知道柳掌柜方不方便帶我去一個地方?”
柳掌柜看上去有些驚訝:“我聽少主說,這是姑娘你第一次來盈京。原來竟早就有了自己相熟,想要去的地方啦?”
“不是的……我……我是想到昨晚刺殺新君的那八個人家里去看一看……”
見柳掌柜不說話,只是很奇怪地這么看著自己,肖亦默心想,也許是因為她確實提了很過分的要求吧?于是便連忙道:
“我真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去看看他們的家人,是不是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柳掌柜恍然一笑:“姑娘誤會了,沒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他們早就沒有家,也早就沒有什么家人了……甚至……連族人也怕是一個都沒有了!”
肖亦默一臉的震驚倒是讓柳掌柜爽然笑了起來:“看來姑娘你對現今的世事,倒還真是不大清楚啊……水漸國對所有反叛的鼎州國老國人,一概是誅滅九族的。這二十年來,因此事而遭滅族者又何止百萬!所以,現如今凡是參與秘密復國行動者,要么是無家無族之人,要么便是早已斬斷了所有家族牽連之人。”
大感震動的肖亦默,過了好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聲音中有著微微的顫抖:“你們,都是抱定了必死之念的人……”
而柳掌柜聞言則又是一陣大笑,這樣的灑然,讓她雖沾染了些許風霜的臉龐,依舊還是那樣的明媚逼人,且平添了幾分豪爽英姿:
“咱鼎州國的老國人,為了殺盡那些遭天譴的水鬼,可是人人都在爭著搶著,要舍去自己的這顆大好頭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