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漸國于入主鼎州國的前十五年里,一直在疲于奔命地忙于鎮(zhèn)壓那遍布九州大地之上,雖零零散散不成氣候,卻又似乎永遠不滅不盡的反抗之火;之后的那五年,騰聯(lián)閣則已經(jīng)一步一步地將鼎州國內(nèi)的各種力量結(jié)合起來,一并納入其復(fù)國計劃的全盤統(tǒng)籌之中。雖說在這五年里,各種武裝反抗以及暗殺刺殺行動仍舊持續(xù)不斷,但各大主要力量卻盡皆按兵不動保存實力,以待最后時機成熟后的全力一擊。
而在這段時期內(nèi),水漸國先是老國王病重不能理事,隨后便是新老國君的更替混亂期,以至于其幾乎完全無暇顧及鼎州國內(nèi)的諸般事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原本的星星之火,日漸成了如今的燎原之勢。
殷復(fù)缺靜靜地獨自坐在他雅苑廂房內(nèi)的書桌前,用從打開的窗口吹進的凜冽寒風(fēng),來保持自己的頭腦清醒。
自早上受傷之后,他幾乎一直就沒有得到過休息,而那個夢魘則更是進一步加劇了他的傷勢。胸腹間那如被鈍刀攪動般的感覺,不僅并未稍減反而愈加強烈,紊亂的內(nèi)息令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隱隱帶著一絲血腥氣。
然而,殷復(fù)缺對這些卻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甚至還有些慶幸自己身體上的痛楚,可以讓他不至于在此刻的極度疲憊中昏昏入睡。
鼎州國老國人二十年的拼死抗?fàn)帲瑹o數(shù)仁人志士十幾年的苦心謀劃,終于等到了萬事俱備,可大舉反攻這一時刻的來臨,然而水漸國統(tǒng)治階層的變化,卻陡然讓這一切又充滿了不確定性。宮維信和宮唯逸,與之前所有曾經(jīng)掌管鼎州國事務(wù)的水漸國的王公大臣都很不一樣。最起碼,這兄弟二人似乎都對鼎州國和鼎州國國人,沒有像曾參與過滅國血戰(zhàn)之人的那種刻骨仇恨和敵意。
從宮維信執(zhí)政后所頒布的幾項懷柔政策,以及其不動聲色地入住盈京城的皇宮,還有那日在面對突如其來的刺殺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謀略和膽魄,都可以看出,此人絕非是一個庸碌的君主。
而那日宮唯逸在與殷復(fù)缺和肖亦默相遇時,顯然立刻就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但卻依然還做出一無所知的樣子,且暗中幫了他們。這個表面上一副只知道吃喝享樂,公子哥兒模樣的宮唯逸,事實上則更像是在用他那幾乎一片空白的經(jīng)歷,來給自己的深藏不露做掩護。
這兄弟二人若果真如殷復(fù)缺所料,又豈會對如今在鼎州國內(nèi)的這片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暗流洶涌,毫不知情無動于衷?他們對此不動聲色的聽之任之,又究竟有何圖謀?
收復(fù)幽州的計劃進展得很順利,但恰恰就是因為太過順利,反而讓殷復(fù)缺有種莫名的不安。
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在到達幽州之前多了解一些這個有如一張白紙似的新任幽州王。否則戰(zhàn)事一開,所要付出的代價就將會是無數(shù)人的心血和無數(shù)人的生命。
殷復(fù)缺將頭靠在椅背上,望著正在漸漸泛白的天際出神,暫時忘卻了身體的痛楚和心里的重壓后,他的嘴角泛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既然這個宮唯逸喜歡裝傻充愣地扮豬吃老虎,那他殷復(fù)缺便奉陪到底就是了。何況肖亦默與宮唯逸這兩個冤家對頭,說不定還真能上演出不少有看頭的好戲……
肖亦默一進入吃早飯的偏廳,便被唐掌柜那張如喪考妣的臉給大大的嚇了一跳:“唐掌柜,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殷復(fù)缺他……”
“你干什么一大早的就咒我?”
一聽到這個懶懶的聲音,肖亦默立刻便松了口氣,她沒好氣地斜了殷復(fù)缺一眼后,便徑直地走到了飯桌邊坐下:“咦?今天過節(jié)么?怎么早飯這么豐盛?”瞪著眼前這一大桌琳瑯滿目的各色精致茶點,肖亦默不禁有些犯疑惑。
“你說對了,唐掌柜這是在過‘送神節(jié)’呢。”
“什么節(jié)?”
“終于能送走我們這兩座大瘟神的節(jié)呀!”
唐掌柜則站在一邊,慘兮兮地看著正悠哉悠哉喝著一碗熱呼呼清粥的殷復(fù)缺:“殿下,我求求您再考慮考慮吧,這真的是太冒險了啊!”
肖亦默一邊夾起一塊栗子糕,一邊隨口問道:“唐掌柜,他又怎么你了?”
“見我們馬上就要啟程去幽州,老唐他有些興奮過度了。”
“哦……反正我們本來就是要去幽州的……”肖亦默頓了一下,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馬上?今天?!那你的……你……”
唐掌柜立馬便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救星一般:“肖姑娘,你可千萬要勸勸殿下不能這么干哪!而且他又不愿意多帶幾個人陪著你們一起上路,還不讓我安排人手沿途接應(yīng)……”
“老唐!我不是都說過了么,有人會保護我們的。”將唐掌柜滔滔不絕的訴苦毫不留情地打斷之后,殷復(fù)缺便不再搭理這個‘哭面彌勒佛’,而是又端起了另一碗粥對肖亦默道:“這粥味兒不錯,你嘗嘗看。”
歪著頭看看唐掌柜又看看殷復(fù)缺,肖亦默大大地嘆了口氣后,便開始一言不發(fā)地只顧著埋頭喝粥。
于是,只見得唐掌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是一臉的我命休矣;而殷復(fù)缺那蒼白疲憊的臉上,則露出了一個既得意又溫暖的笑容……
與此同時,城門五里外的送客亭內(nèi),一身奢華王爺服的宮唯逸,正笑逐顏開地剛剛辭別了前來給他送行的文武百官,踱著他那四平八穩(wěn)的方步,邁向自己那支浩浩蕩蕩的隨扈大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