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一年的春天到來以前,從鄴城到長安,我和我的萬眾族人跋山涉水而來。不遠(yuǎn)千里的的跋涉是亡國罪民的悲哀!苻秦建元六年十二月,滅我慕容燕國。我還記得凜冽的寒風(fēng)在裸露的皮膚上糾纏出刺骨的疼痛,卻忘了我們的心是怎么冰凍在眼中的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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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們是不是沒有國,也沒有……家了?”眼望著車窗外的漫天飛雪,慕容苓的眼眸在這句細(xì)弱的質(zhì)詢中不禁頓生起一層云煙。
終于,抬手輕拭了眼角。回眸,眼對另一雙冰眸。內(nèi)心不禁又是一顫。鳳皇,我的鳳皇,我們到底是要相依無靠了!
時(shí)間真的凌厲地讓人措手不及的彷徨。我,大燕國的公主,在一個(gè)轉(zhuǎn)念間竟已成了亡國的階下囚!更何況我這自小受寵至極的幼弟慕容沖——堂堂大燕國的中山王、大司馬!叫他怎么接受的得了!慕容苓一個(gè)轉(zhuǎn)念,竟是不齒的悲哀。
輕輕地將身體往里攏了一下,捧起慕容沖冰冷的手在她的臉上輕搓了一小會。才幽幽答道:“鳳皇,你還有我,我也還有你。我們至少還有彼此,不是嗎?”
慕容沖怔怔地看了看她又望了望車窗外的皚皚白雪,也不知是否能真的明白她的話,只是終于還是安靜了下來。沒有了任何質(zhì)詢。身子往里縮了縮,將頭靠在了慕容苓的肩上。
慕容苓攏了攏披蓋在他們身上的棉襖,一只手?jǐn)堖^慕容沖的肩。心想,睡吧!睡著了就什么都不要想了。
她知道他真的累了,他需要這片刻的遺忘和溫暖。
從來強(qiáng)勢不肯輕易認(rèn)輸?shù)难嗵罂勺銣喪辖K于也還是選擇了死亡來成全自己的孤傲。誰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對命運(yùn)的妥協(xié),卻也是最后一次對自己的容忍!只是,每一個(gè)人卻也都知道這燕國國滅家亡的恥辱是她所不能也無力承擔(dān)的……
所以,慕容苓想著還是原諒了她母后這樣的訣別。
只是,她還不明白,母后最后拉著她和鳳皇的手,說“活著就是希望,再艱難,你們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的話語究竟是一種怎樣的企盼?
因?yàn)樗欢负蠹冗x擇了死亡來面對這一切的責(zé)難,卻又為何要把這如斯的艱難留給了他們?
或許,誰亦找尋不到更好的出路吧!
想著身后漫天的飛雪,鋪天蓋地的純白終于埋葬掉了那些大燕曾經(jīng)的榮耀與荒淫。再看著前方未知的茫茫之路,慕容苓只知道,她絕不能讓鳳皇孤獨(dú)的面對那些……艱難。
大燕,那個(gè)父輩們用萬千族人的鮮血祭奠一場場金戈鐵馬換來的那片家園現(xiàn)在終于成了榮與辱的葬身地。一切都成了身后化不掉的蝕骨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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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公主……”在渾渾噩噩的恍惚中,慕容苓仿佛聽到了車窗外傳來依稀熟悉的叫喚。終于,慕容沖把她從糾結(jié)的混沌中喚醒過來:“姐姐,好像有人在后面叫你。”
慕容苓艱難地從顛簸的馬車上爬坐起來,把頭伸出車窗外。只見數(shù)丈遠(yuǎn)的雪地里有一個(gè)瘦弱的素衣女子艱難地朝這邊車隊(duì)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來。馬車晃動得厲害,慕容苓搖擺不定的身子讓自己很難辨認(rèn)出那個(gè)人是誰,只是隱約有她熟悉的叫喚聲夾在風(fēng)中。
“是誰啊?”慕容沖這時(shí)也爬了起來,把頭擠到車窗處。
“啊呀!……”車子打滑了一下,慕容苓一個(gè)重心不穩(wěn),側(cè)倒一旁。慕容沖連忙扶起她,查看了一下她的身子,道:“皇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傷著哪?”
慕容苓揉了揉手腕,回應(yīng)道:“哦,沒事、沒事。碰了一下而已。”
“這該死的車夫到底會不會駕車啊!看本王……”慕容沖盛怒之下傾身向前正準(zhǔn)備出車來訓(xùn)斥那車夫,卻被慕容苓一手緊緊地拽住他的衣衫,另一只手還不忘捂著他的嘴。道:“鳳皇!……”望著他的眼,搖了搖頭。
慕容沖僵持了一會,看著慕容苓眼里的淚光,他終于還是泄下氣來。只是,內(nèi)心的不滿在他坐下來的時(shí)候重重地錘到車廂上……
慕容苓看著,亦是無奈的疼惜。什么時(shí)候她的鳳皇也要學(xué)會如此隱忍!
“公主……”那聲音終于還是再次喚醒了她。慕容苓急忙又爬起身來,再掀起簾子。
是碧兒!
這一次,她終于看清楚了。只見她就在她的車旁不遠(yuǎn)處被一個(gè)士兵用手中的長矛指著胸脯給攔了下來。怎么是她?我不是早就讓她出宮了嗎?!
“停車!停車!停車啊!”那一刻,慕容苓仿佛忘了自己已不是高貴的公主,竟于慌亂間用手大力的捶著車廂,叫道。
慕容沖隨即推開車門欄,呵斥道:“我皇姐叫你停下來,你沒聽到嗎!”
本來大冷天駕著馬車的車夫心情亦是不佳,回過頭來,看著怒目相視的慕容沖,心想著這不過亡國的皇族,現(xiàn)在的俘虜而已,憑啥還這般囂張跋扈?正要甩下手中的韁繩,回斥到時(shí),慕容苓卻急忙探出頭來,對著這那位正要發(fā)火的車夫賠禮道:“對不起,對不起,請您停下來一下好嗎?一會就好!一會就好……”焦急間,竟經(jīng)不住淚眼婆娑起來。
其實(shí),她又何曾希望這般模樣?可,就是禁不住不甚悲涼起來,眼淚怎么也管不住了。
許久,馬車終于還是在晃悠的顛簸中慢慢地停到了一旁,一個(gè)將領(lǐng)模樣的年輕男子騎著馬循聲而來:“吁……怎么回事?剛才什么聲音?怎么停下來了?”
馬車夫見著那男子,一時(shí)慌亂起來,舉手無措間,慕容苓低著頭倒是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讓他停下來的。”說著,又抬起頭來,“將軍若怪……”
那男子抬眼,竟怔怔地望著她,一時(shí)晃神。慕容苓也是不怎的,對上那雙犀利中帶著朦朧霧氣的雙眸,竟一時(shí)也愣住了。
終于,還是碧兒略顯疲憊卻掩飾不住欣喜的聲音打破了似乎有點(diǎn)僵持的場面:“公主,公主,我是碧兒啊!”
慕容苓聞言,連忙轉(zhuǎn)過頭去,只見她還被長矛頂著胸前,站在原地。一旁的士兵還不停地呵斥著她。
“她原是我的婢女,求求將軍可不可以先讓她過來?”慕容苓回過頭,一邊伸手指著那碧兒,一邊對那男子道。
只見那男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那自稱“碧兒”的女子,打量了一番,終于揮揮手,示意那士兵讓她過來。
“碧兒,真的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我不是叫你走得越遠(yuǎn)越好嗎?你怎么又跑回來了?”情急之下,慕容苓伸手撫mo著碧兒稍顯凌亂的發(fā)髻和疲憊的面容,忍不住連問到。
碧兒扶拉著馬車,喘氣噓噓地回答:“公主,奴婢終于找到您了!奴婢跟著這車隊(duì)好些天了……”頓了頓,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接著道:“公主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求您別讓我再離開您了,好嗎?”說完,一個(gè)彎身就跪了下去。
慕容苓見著,也連忙趴下身去,拉住她的手:“碧兒,你這是干什么?你快起來啊!你這是干嘛?我現(xiàn)在自己都已經(jīng)自顧不暇了,你跟著我是受苦啊!”
“奴婢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您就讓奴婢跟著伺候您吧!奴婢七歲進(jìn)宮就一直跟著您,如今不跟著您,奴婢還能去哪啊?……”碧兒說著,眼淚竟止不住一般。
看得慕容苓更是心酸難耐,想著她孤身一人飄泊于民間,還不如跟著她吧?梨花帶雨中,慕容苓抬眼望著那個(gè)還騎坐在馬上的男子,“嗖”的就在車上跪了起來:“將軍,您行行好!能不能就讓她跟著我們上路吧。”
那男子似乎被她這個(gè)舉動給嚇著了,連忙從馬背上一個(gè)轉(zhuǎn)身跳了下來,扶起碧兒。這時(shí),一直在旁邊插不上話的慕容沖也嘟嚷著拉起慕容苓的手,叫她不許向那人下跪。
此時(shí),那男子也已轉(zhuǎn)過頭來,拱手抱拳,對著慕容苓道:“清河公主,您千萬別這樣,末將可萬萬受不起。我們天王陛下早有傳下旨意,沿途定要對你們好生照顧,以護(hù)之平安達(dá)到長安。”說著不忘掃視了慕容苓身旁的慕容沖一眼,這一眼倒也著實(shí)為之驚艷了一番。這世間竟果真有此絕色男子……
猶疑了一下,那男子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穩(wěn)下來:“只是,鄴城到長安畢竟路途遙遠(yuǎn),一路需跋山涉水,如今我們又遇著大雪天氣,怕這途中難免要遭遇著諸多的艱難不便,還望您和令弟多多諒解。”
慕容沖聽完,只是輕蔑地斜視了眼前的男子一眼,也不說話。
慕容苓聽著他這番話,卻是頓生一種說不出的情愫。她是真的想不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竟還會有人,而且還是大秦的將領(lǐng),能對她說出這番至少帶著溫度的話語……其實(shí),她一直都是這樣容易滿足和感懷吧。
“那碧兒她……”慕容苓看了一眼碧兒,忍不住道。
“既然她是您的侍女,就自當(dāng)隨軍回長安了。”那男子忙回道。
“謝謝!謝謝將軍!”慕容苓破涕為笑,一個(gè)勁道謝。說完,不忘伸出手去:“來,碧兒,快上來!”
“謝謝公主!奴婢沒事,奴婢跟著馬車走就行了。”碧兒連忙擺擺手。
“這怎么行!大雪天的,路上太冷了。”慕容苓堅(jiān)持。
“沒事,奴婢不會給您和大司馬……”碧兒說著,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望了望還立在身旁的那位男子:“還有將軍……添麻煩的。”
慕容苓這才發(fā)覺那男子還站在一旁,連忙道:“將軍,您看……”
男子恍然間,連聲說道:“公主自便,自便就好。”
“謝謝!謝謝你。”慕容苓忙就勢拉住碧兒的手,“快上來吧!沒事的了!再耽擱著恐要更不好了。”
這時(shí),碧兒才忙回頭謝過男子,上了車來。
“奴婢參見大司馬。”一進(jìn)到馬車?yán)铮虄壕徒o慕容沖跪下了。
慕容沖擺擺手,什么也沒說。
慕容苓連忙拉她坐下:“碧兒,這里沒外人就不用這樣了。再說……我們也不比在宮里了……”碧兒見她話語漸漸沉了下去,連忙諾諾的應(yīng)了幾聲也沒再說話。
一切開始恢復(fù)平靜的“遷徙”。
只是,窗外的寒風(fēng)叫囂似地呼聲總讓人莫名地不安。而萬眾大軍在雪地上踩踏著的馬蹄聲、車輪吱啞聲以及步履聲相互夾雜著,聽得慕容苓更是不甚的疲憊。
輕輕地掀開車窗簾子的一角,看了看外面的莽莽的白色,不時(shí)顯現(xiàn)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斑駁村落,卻見不著半處人煙……
這場戰(zhàn)爭,又是多少人流離失所!
夜幕終于漸漸地沉淀下來,雪地里折射著月色的銀光,外面的士兵不時(shí)地議論著,原來剛又去附近林里棄埋了哪個(gè)不堪這跋涉之苦或染病而亡的鮮卑貴胄……
慕容沖聽著聽著,不經(jīng)意間就緊握住慕容苓的手。
那一刻,誰又發(fā)現(xiàn)他們緊握的手是那么冰涼,徹心徹肺的涼!
看著碧兒安靜的睡容,慕容苓眼中的淚還來不及落下,就在眼眸里凝結(jié)成了冰……
長安,那是一個(gè)怎么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