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范義歌正做美夢，卻被一陣敲門聲吵醒：“誰啊？”范義歌掙扎著從夢里出來，模模糊糊的問著。

“范校尉，收拾一下，準備走了。城門一開就出城。”

這聲音聽著陌生，范義歌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那個素國公孫女驃騎大將軍女兒明威將軍郁磊的親兵莫云：“馬上！”他忙忙應了，匆匆穿了衣服出去。

才到隔壁門口，就見門是開著的。郁磊衣服都穿好了，正在梳頭。莫云就著郁磊用過的殘水洗臉。

郁磊正埋怨著：“你總當自己鐵打的，今天開始才有得辛苦呢，你昨夜也不肯好好休息。外頭坐著也能睡的？就跟著去給你準備的客房又怎么樣？難道我一個人在這刺史府里還能丟了？”

莫云擦了臉，頭發上還滴著水，卻笑著向郁磊示意范義歌已經來了。

郁磊打著呵欠，冷冷掃了范義歌一眼：“走吧。回營里吃早飯。”輕蔑向著范義歌，“只希望范校尉別不適應，再說我欺負人。”

“范義歌是陽州武將，只要能夠對平叛有所幫助，范義歌絕無半點怨言。”范義歌揚了頭，回望郁磊。

只是，話雖然說得好，跟著郁磊回了軍營的第一餐飯就讓范義歌食不下咽。他雖然是陽州武將，可一般只負責緝盜，操演，也偶爾打過幾仗，全不會離城太遠——吳語也舍不得他離城太遠。故而餐餐飯食，都是在吳語府里吃的。他卻沒有想到，原來軍營里伙食這么差。

然而郁磊和莫云都吃得津津有味的，跟那一群士兵們一起，看來是早習慣了的樣子。范義歌也只能咬著牙忍著，把那些粗食都吞進去。

郁磊看著范義歌苦臉，心情好了些，有著小小得意。然而一眼見著虎頭在莫云身邊挨挨蹭蹭推推搡搡，她的臉就沉了，什么心情都沒了。砰的放了碗筷：“范義歌，一會吃完了就去我軍帳。虎頭、小七，待黃老將軍和魏將軍吃完就把他們請到我帳里去，我有事情要與他們兩位商議。”

莫云看見郁磊走了，也只能放下沒吃完的半個饅頭，跟著郁磊回去。虎頭一把搶了莫云的饅頭，塞在嘴里大嚼，小七手慢了一步，委屈得不行。

郁磊攤開桌案上的地圖，只覺得頭疼。又瞅了一眼帳口站著的莫云，便走過去，拉下了帳篷的簾幕，推著莫云躺在他那床上：“你睡一會吧，我一會與黃老將軍他們商議這段時間的處置，要出發也要巳時了。你昨晚就沒睡好，好歹先歇歇。不然回頭二哥又說我欺負你。”

莫云只笑著：“二哥對我好。”他現在也跟著叫素國公郁彥孟祖父，叫驃騎大將軍郁侖大伯，郁衡郁曠更是大哥二哥的，儼然郁家的孩子一樣。

“既然知道二哥對你好，你好歹替二哥守著身子，別到處拈花惹草的。”郁磊又垂著腦袋嘀咕，“別跟虎頭天天動手動腳的。”

莫云失笑：“你昨天還說虎頭更適合我些。”

“虎頭哪有二哥好？又沒二哥魁梧，又沒二哥對你好。”郁磊不敢看莫云，紅著臉叨咕，“就是安二哥，也是懂得體貼人的，好歹不會教你，受傷……你……”

“郁磊。”莫云正色，阻止了郁磊的話。

“嗯？”郁磊眨了眨眼，看著突然嚴肅起來的莫云。

莫云略垂了眼睛，便又抬起來看著郁磊，十分鄭重。然而正要開口，卻聽見外頭有些動靜。他緊問：“誰？”

“是我，范義歌。”

莫云從床上起來，把要對郁磊說的話吞了下去，示意郁磊回去案后：“請進吧。”

郁磊沉著臉，惱恨的看著那個打斷她和莫云對話的人。何況因為范義歌來了，莫云也不能再休息，仍是不知疲倦的在帳口站著。

范義歌也恨郁磊總拿架子，昂然站在郁磊面前：“郁將軍找我有何貴干？”

郁磊丟了張紙到范義歌面前：“這是你畫的？”

范義歌低頭，確實是他畫的地圖：“是。”

郁磊輕蔑的示意旁邊的廢紙盆：“去把這沒用的廢紙燒了。”

“你！”范義歌勃然。他早就知道郁磊是要來羞辱他拿他開刀的了，然而到了這種程度，也實在沒法忍受，“你要山川地勢江河流向，這里都有！你要城市布防，這里也標注了！為什么要說是廢紙？”這地圖他花了許多心思，走了許多路才畫來的，本來是想等京里派人來平叛的時候能夠派上用場。誰知還是被郁磊給貶得一文不值。

“城市那張，勉強可用。然而城墻高度厚度，建立年月，破損程度，城中氣候土質，全沒有提，這張圖，只夠給外行看看熱鬧罷了。”郁磊鄙棄，“周圍山勢水流，你倒是畫得詳盡，然而于行軍打仗全沒一點用處，不過是白白浪費墨汁罷了！”

“話是你說的，誰知真實根底？”范義歌冷笑，“想要罰我還是殺我？都隨你去！不用找那么多的借口！”

郁磊傲然，盯了范義歌一時，卻松垮垮的坐下了，打了個呵欠，又是睡眼惺忪：“與個不知兵的人講行軍打仗，我還真是蠢。吳刺史到底是怎么用人的？一點都不懂軍事的人，也能任命為武官？靠著舅舅的蔭庇做官的，還真是膿包一個。我果然不該寄予希望的。”

“你敢說我？”范義歌怒斥，“陽州刺史是我舅舅又如何？我也是靠自己武功來當的校尉！你呢？不過是仗著家世才當了將軍，還敢講我？說是靠了蔭庇，明明你才是最甚的那個！”

郁磊簡直已經懶得理睬范義歌似的，只接連的打著呵欠。郁家沒有膿包，戰功累官，都是他們幾個兄妹自己掙的。

范義歌看也知道不曾在軍里當過普通士卒。可郁家三兄妹都是十三四歲就丟到行伍里去了，無論怎么立功，都只能做最低級的士兵，別人能升，他們不能。到了十五六才從行伍里撈出來，教他們領兵。從小訓練，武功兵法，半點不能松懈。郁家三兄妹哪一個哪一年不得脫幾層皮？皇帝龍馭不是傻子，敢讓郁磊一個才雙十年華的女子做平叛主將，可不是看在素國公的面子。這種事情砸了，是殃禍國家百姓的，龍馭不敢冒這種險。

只是這些范義歌都不知道，也不懂得。

郁磊不說話，只半趴著隨意看書。莫云始終不聲不響，只漠然站著。范義歌也沒法說話，只能被罰站一樣立在那兒。

幸好沒多久黃升和魏文當就來了，算是把人從那種沉默難捱里解救了出來。

“主將找我們有什么事么？”黃升問著。

“黃老將軍請坐。”郁磊忙笑著讓座，“魏將軍請坐。找兩位來，還是為了之前說過的那事。我想今天就動身了，來跟二位商量商量。”

“今天就走？”魏文當怔了一下，“可是，沒有合適的向導，怕不行吧。這邊到底不像北地，山險水惡，又多瘴癘疫疾。聽人說，山里東西不能隨便吃，水不能隨便喝，一個不慎就要中毒的。只主將和莫云兩個，能行么？”

郁磊傲然一笑：“魏將軍放心，向導找到了。”郁磊向著范義歌示意，“當然，也要看看，某些人有沒有那個膽子。”

“這……”魏文當遲疑，也看了一眼范義歌。這個年輕人長得白白嫩嫩的，也是武官裝束，腰畔挎著劍。然而是不是能夠勝任向導，跟得上郁磊和莫云，也實在教他有些擔憂。

“何況，不能再拖延了。越早看清形勢越好，交戰越有利。這樣拖下去，怕過于被動了，反而不好。”郁磊繼續說著，“縱使沒有向導，我也得去。”

“主將！”黃升聽到這里，再忍不住了，開口，“我一直都不贊成主將輕身涉險。地圖確實重要，地形地勢都要清楚，戰事才有勝利的把握。排兵布陣，利用天時地利，都是極要緊的事情。然而主將親自去，我總覺得不妥。”老將軍緊皺著眉，一臉的不滿。

“黃老將軍，我們四人都只習慣于北地作戰，熟知北地情況。對于西南，我們什么也不懂。這樣打仗，必輸無疑。我是主將，要對這二十萬兵士負起責任。黃老將軍見諒，若是我不能親自去看，我心里總不安，就是施謀定計，也會多些猶豫。黃老將軍，我到底年輕，心不夠穩，還請黃老將軍諒解。”郁磊說得極誠懇，“這里交給黃老將軍和魏將軍我放心。只請二位在我回來之前多多擔待了。”向著兩位將軍抱拳致意。

黃升和魏文當忙站起來：“主將吩咐，怎敢不從。請主將放心，這邊只在我二人身上。”

郁磊這才頷首微笑，請兩人再坐下。

范義歌看著郁磊，有些疑惑。這個對著兩位將軍十分謙和的郁磊，和昨夜宴席上十分傲慢的郁磊，截然不同。

“范校尉。”郁磊的聲音又是那種拖沓的懶洋洋了。

范義歌忙看向郁磊。

“做我們的向導，你敢么？”郁磊輕傲一笑，“我們要走遍陽州，看清各處形勢，尤其是叛軍所在，地理天候，全要了如指掌。就是叛軍的兵力構成，將領情況，我也想要知道的一清二楚！范校尉，你敢么？”

“你敢去，我就敢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