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骯臟惡臭的牢房。這種地方,莫云以前也曾經待過。大哥葉迎年把他從北地押到京城,送進相公堂子之前,就是把他關在這種地方。里面的污爛骯臟,莫云深有體會。
“你們不是說好好待小姐的!怎么會把她關在牢房!”范義歌怒著,心里一把火燒得旺盛。與郁磊相處時日不多,兩人吵架占了大半。然而從心里說,郁磊在行軍作戰上的本事,這幾日他也漸漸有所體會,開始轉而有些欽服起來。看見明艷派如此對待郁磊,他的火氣也實在壓不下去。
丹殷嘆息:“我們也不想的。然而小師妹太倔強了,不肯拜師不說,還說些瘋話,惹了師父生氣。這樣待她,已經算是好的了。”
牢房里關著的不止一人。一群女子都被聚在那里,披頭散發,臉上烏黑,看不出模樣來。還有一個被銬鎖在墻上,身上血跡斑斑,看來被折磨得狠。
范義歌就要奔過去,卻被丹殷攔住了。
“慢著。”丹殷雍容笑著,“仍是請兩位公子看看,哪一位,是小師妹?”
“你們又來?”范義歌恨恨,咬牙切齒,“是來捉弄人的么?”
“只要你們選了出來,就由你們把人帶走。若是選不出來,這次就要一條腿了。”丹殷將手帕輕掩著口鼻,也十分不喜歡牢房里的味道。
范義歌卻冷靜了下來,看了一圈,面色凝重:“小姐性子剛烈,必然不會束手待斃。即使她被散了功,也仍是不會任人宰割的。被鎖住的是小姐。”
“那么,就是選定了?”丹殷向后招手,示意去開牢房門。
“沒有。”莫云淡淡說了一句,轉身就走。
范義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莫云仍是說的沒有。然而不知為何,他現在就是相信莫云,相信在他看來莫云那簡直沒有任何道理的信心。
丹殷叫住了人:“慢。”
范義歌猛轉身,盯視著丹殷。
莫云只站住了。
丹殷走到莫云的面前,望著那雙狼眼睛:“錯了怎么辦?”
莫云傲然輕笑:“仍是給你一條手臂。”
丹殷冷笑:“怎么,不舍得腿了?”
莫云淡然:“腿要留著,把她帶走。你們設下的關,我過;你們擺的局,我走。但是不管最后結果如何,她的人,我一定要帶走。就算這里血流成河,我在所不惜。”來自北方的嚴酷寒風,是常年生活在西南的人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好冷。丹殷從心底發冷。仿佛能聽見自己血流凍結,冰碴一點點的割著血脈。狼狽轉身,帶著人離開了牢房。牢里確實沒有郁磊,她們也不會把郁磊關進牢房。
莫云一笑,跟在了后面。
范義歌仍在緊張著,在莫云身邊悄聲問他:“莫公子怎么知道那里沒有小姐?”
“她是世家子弟。”莫云只說了這一句。
范義歌還是莫名其妙。
郁磊是世家子弟,自幼錦衣玉食,被人伺候得好好的。盡管十三歲就被丟進軍營,也養得頗為不拘小節,然而愛好干凈,卻是改不了的。再加上那倔強驕傲的性子,就算被下在了牢房里,郁磊也會昂著頭,打著呵欠,慵慵倦倦的靠墻坐著,怎么會讓自己狼狽,臟污不堪?即使被鎖住了,別的顧不得,郁磊也只會選擇睡覺修養,伺機掙脫,而不是默默垂淚。
這一次,兩人被帶到了內堂,正中坐著的是一位蒙著面紗中年婦人,明艷派的掌門曲流香。
“師父,人帶來了。”丹殷向著曲流香跪下去,“他們連過了兩關。”
曲流香頷首,審視著莫云和范義歌。
那蠻人看來凜然無懼,似乎什么都不在他眼內。卻有一股子狠勁,堅定得令人發寒。倒是另外一個看來文生氣濃一些的,被曲流香看得微微有些瑟縮,向蠻人后面微微退了一小步,半身藏在蠻人身后。
曲流香不禁多看了范義歌一陣,忽然發現了些端倪,反而笑了。恐怕,還沒人注意到范義歌的小秘密吧。不過這不是她現在要做的事情,她最想留下的,還是郁磊那棵苗子:“你們,要帶走那丫頭?”
“不錯!”范義歌回答。
“那你們,肯為她做到什么程度?”曲流香冷冷問著,“我絕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只要你們表現出足夠的誠意,我就放了她。”
范義歌追問:“你想要看怎么樣的誠意?”
曲流香抬手,在自己座椅旁的石獅子上一按,周歲大小的孩子般的石獅子頓時成為齏粉。
范義歌倒吸一口涼氣,被驚住了,言語不能。
莫云只看著,又似什么都沒看。
“接我三掌,如何?”曲流香冷漠絕情。
“你是要人死!”范義歌一把抓住了莫云,“莫公子,不能答應!那樣的三掌,就算你功夫再好,也會受不住的!”莫云功夫究竟怎樣,范義歌心里也沒有底。他自忖著,自己是一掌也接不下的。莫云看著本事應該不小,然而能到什么程度,也讓他不安。何況不加抵抗的三掌,就算本事再大,不死也要重傷了。
“不想接這三掌也可以。”曲流香冷冷的,“現在就走,再也不準出現在明艷派,更不準出現在那丫頭面前!”
“你們太卑鄙了!”范義歌怒斥。
莫云拉住了范義歌,沒讓他把劍拔出鞘。
“兩位公子,我已說過,你們讓明艷派流血,我就讓小師妹流血!”丹殷緊忙說。
草原上的狼桀驁笑著,只說了一個字:“請。”向著曲流香。他站在室內當中,筆直得如同一桿黑色長槍,又像是一把雙刃劍,凡是碰過他的,必要鮮血淋漓。
曲流香走下座位,來到莫云面前,抬掌翻腕,眼中凝聚風雷。第一掌平平緩緩,看似無奇的抵在莫云胸口。然而在抵上莫云胸口的剎那,掌力一吐,如龍搗大海,灌注進去。
莫云站得極穩,晃了晃身子,嘴角滲了血出來。他輕蔑笑了:“第一掌。”
范義歌慌得扶住了莫云,緊張的看著他的情況:“莫公子,你怎么樣?”奇怪的是,這人看來竟是沒什么大礙的樣子,表面上看不出來,究竟是曲流香那一掌留情了,還是莫云內力渾厚到可以與曲流香這樣的有著數十年修為的高人相抗衡——曲流香成名都有四十年了,只是看來年輕而已,以真實年紀算,早已該是老嫗了。
只有曲流香明白。莫云受的這一掌有多重。她五十年的修為,若是還不能奈何這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那就白練了。她的掌力進入莫云體內,在他奇經八脈里竄著,此時應該是絞得他五臟六腑焚燒般的難捱了。
莫云對著范義歌一笑,示意他不要擔心。仍是注視著面前才到他胸口高的曲流香,似等著她第二掌。
曲流香也不禁深深吸了口氣。這個年輕人,仿佛不怕死一樣,竟是有著這樣的執意。他為什么會對那丫頭執著如此?是真的對那丫頭一往情深?曲流香手下弟子如此多,都是被男人傷了心傷了情的,卻還沒見過一個男人,會絕意到這種程度。
第二掌,曲流香用上了九成的功力,手上用勁,猛地拍在莫云胸前。
莫云再站不穩,搶退了幾步,一口血噴了出來。如果不是范義歌扶得及時,莫云能立刻倒下去。莫云卻掙開了范義歌,站穩了,擦去下頷的血,再向著曲流香,狠戾:“第二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