黥莫連。又是這個名字。范義歌早在一旁看得心驚。郁磊和嚴覓之間事情絕不簡單,不是她可以插進去的,此時除了做個啞巴,她沒得選擇。
然而那些話范義歌都聽得一清二楚。嚴覓也叫莫云“黥莫連”,莫云承認了。這蠻人漢子究竟是叫莫云還是黥莫連?為什么上次問起來的時候他卻否認?范義歌不懂,簡直如陷五里霧中。
范義歌懂得的,是此時郁磊和嚴覓之間的暗潮洶涌,以及只能算是被波及的莫云的無奈。她突然覺得自己看不清莫云的表情,即使她正與莫云面對著面,卻也只見到一片漠然。那雙狼眼睛里,神采已經消失了。
“他是不是我的未婚夫婿,嚴公子憑什么來管來問?”郁磊冰冷質問,“聽聞嚴公子曾向林小姐提親,看來心中早有佳人。現在卻在佳人面前說什么這人這心都是我的,也不怕佳人傷心么?”
嚴覓聽了一怔,卻是苦笑:“我如今到了而立之年,縱使為了傳宗接代,也不能一直單身下去。你在京中,恨我入骨,難道我還能再奢求你么?然而。”他嘆了口氣,“只要你一句話,今生嚴覓,絕不娶親。”
莫云有些好笑。他自己何嘗不是想著,這一世只守在郁磊身旁,絕不娶親?嚴覓的話,句句都是他在心里對郁磊說的,也句句都是他不能出口的。
郁磊有些累,有些痛,輕輕靠在莫云的身上,尋找著支撐。蠻人漢子在她身后站得筆直,手腕被她抓著,身體被她靠著,才讓她沒有在嚴覓的這些話語中崩塌:“嚴覓,我今天,不是為你我的事情來的。”
“你講。”嚴覓黑漆一樣的眼睛,像要看進郁磊的靈魂里去。
“既然你在,我也不繞圈子了。”郁磊沿著莫云的手腕找下去,尋了莫云的手指,與他相扣,“我來,原就是要查張大扮虎殺人的事情的。你給個交代吧。”她心里仍是信著,有嚴覓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郁磊的話一出,又是一座皆驚。這看來憊賴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不說與嚴公子之間奇奇怪怪的糾葛,想不到竟是來查張大的案子的。為什么他能查?他又要怎么辦?林家父女尤其有些畏懼,林小姐害怕的躲在了父親的身后。
嚴覓聽了卻是頷首:“這件事我已經查明白了,方才來得晚了,也是為了這件事的。其實這事原不該你來管,不過你若是想管,這里也沒人可以拂逆你了。”
嚴覓把郁磊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郁磊和莫云之間的小動作,他清清楚楚。還說莫云不是郁磊的未婚夫婿,怕兩人也不是簡單的。依舊,還是錯過了么?今生,都不能挽回了么?見到郁磊之前,他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死了心,見到郁磊之后,才知道埋藏在心底的火焰,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熄滅的。
“別兜圈子了,講吧。”郁磊把整個身體都依在了莫云身上,讓他替自己撐著。嚴覓的目光她都看得清楚,嚴覓的心意她何嘗不明白?就連她自己,難道就真的忘記了渡過了?
郁磊在心里一次次叫著黥莫連的名字,掙扎著,卻突然恍然,身后支撐著她的是莫云,是不可以越界的相公莫云。為什么,他要是相公莫云?水漫過了她的靈魂,就此陷溺,岸上唯一可能救她的人,卻只是袖手旁觀。
嚴覓轉身,向著林家父女:“林小姐,我只想請問,管家去哪兒了?張大服罪,你當真忍心?”
林小姐身子一抖,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林富戶老淚縱橫,抱著女兒的身子跟著悲泣。
嚴覓深深嘆了口氣:“林小姐也是可憐人。”才向著郁磊,“是管家意圖對林小姐不軌,被林小姐的丫鬟發現了,叫嚷起來,卻被管家殺了,還做成被猛獸咬破喉嚨的假象。不想奸污林小姐的時候,卻又被張大發現丫鬟的尸體。張大與管家相斗,錯手殺了管家。可是林小姐身子已經污了,張大為了保護林小姐,特意把管家偷偷埋了,想替林小姐保密。誰知丫鬟的尸體還沒來得及處理,就又被人發現了。張大就這么被抓進了監里。張大是好人,硬漢子,為了林小姐的聲譽,咬緊了牙什么也不說,還服了罪,寧可自己一死,也要換得林小姐無事。這樣的人,這樣的心,怎么不教人唏噓?”
郁磊聽完,也不再理睬嚴覓,卻向著范義歌:“范公子,現在滿意了?你想要的真相,都給你了。可以走了么?”
范義歌只能點頭。事情既然已經查出來了,剩下的就是李縣令的事情了。只是可憐了林小姐,以后真是再難嫁人了。
嚴覓看著郁磊帶著莫云和范義歌要離開,忙過去一把抓住了郁磊的胳膊:“郁磊,晌午都過了,你還沒吃飯怎么行?你常年在外行軍,飲食總不定,身體怎么受得了?先吃午飯吧。”
郁磊別過頭,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
嚴覓訕訕放了自己的手,卻是繼續說著:“我知道你最厭那些應酬,今天不是為了張大的事,你也不會特特要邀了這酒席。不在酒樓里,去我家里如何?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啊,對了,還有地圖,我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一定是地圖。”
郁磊回頭去看莫云,卻只見到一張漠然的臉。郁磊又看嚴覓,卻遇到熱切的光。輕咬了下唇,頷首:“好。”地圖,嚴覓的地圖,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大的誘惑。
一席酒擺在嚴府的涼亭里,嚴覓笑著,十分殷勤:“這里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以前在京里的時候,你也喜歡這樣的,四面有水環著,水心里卻是個孤島樣的亭子。我記得你第一次到我府里的時候,就喜歡上了,每次要擺酒,都只肯在那小島上。還跟五殿下和安公子炫耀來著。”
郁磊不言語,只坐著。
莫云仍站在郁磊身后。
范義歌是最難熬的,這種情況下,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只有嚴覓最歡喜懇切:“黥公子怎么不坐?難道還怕我害了郁磊么?黥公子放心,縱使我自己死了,也絕不會傷害郁磊分毫的。”
莫云只是搖頭,卻俯身在郁磊耳旁:“別勉強自己,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自己仍是如槍一樣,在郁磊身后站得筆挺。
嚴覓不覺愣了:“黥公子這是……”
郁磊隨手揀了個面果子遞給莫云,自己便默默吃酒。
嚴覓看著,也再不管莫云,忙忙的給郁磊夾菜:“別空腹喝酒,多吃些菜。看你又瘦了許多,是來西南這邊熱的么?”
郁磊只隨意的吃了幾口便當做吃完了,向著嚴覓伸手:“地圖呢?”
嚴覓頓時有些失望,卻又強笑了:“在書房,跟我來。”又笑著問,“黥公子和范公子需要休息一下么?我已經教人準備了兩位的房間,兩位一定勞頓了,便先午睡一下如何?”
范義歌忙應了,嚴覓明顯是想單獨與郁磊說話的,怕還都是些別離的情話綿綿。她再不識趣,也不能留下。她本來也要拉著莫云一起,然而莫云卻拒絕了。范義歌只能自己一個去了房間休息,胡思亂想著。
嚴覓對莫云也是束手無策。吃飯的時候只肯站在郁磊身后,現在他明顯的不想有人參與到他和郁磊的談話的意思,也被莫云無視了。這蠻人實在難纏,嚴覓也覺得是給麻煩障礙。
誰知莫云到了書房門口卻并不進去,只在外面守著。郁磊看了他一眼,便跟著嚴覓進了書房。
嚴覓大喜,原來這蠻人也不是不解風情的,只是對郁磊護得很罷了。
“地圖。”郁磊的第一句話仍是這個。
嚴覓嘆氣,把收藏的地圖都拿了出去,鋪給郁磊看。
郁磊立刻喜形于色,眼睛都亮了,燦然的陽光一般。她忙忙的把地圖都翻了一遍看,果然是最合她心意的。有了這些圖,她可以少走多少路,節省多少時間。
嚴覓看著郁磊開心,自己也覺得開心起來,跟著笑了:“可還滿意?”
“不滿意!”郁磊又匆匆的把所有的圖都翻了一遍,卻皺了眉,“再往南,夷人地面上的呢?”
嚴覓也只能無奈搖頭:“那邊的,就是我也沒能弄到。原本是想著,這些日子就過去那邊查探一下,也方便你一些的……”說到這里,猛然醒悟了,“你來就是為了這個的?從這邊穿過屏山,就是叛軍地界了,你是為了探查地形,掌握敵情的!”
郁磊不置可否,只收了桌上的圖:“這些我留下了。”
“郁磊,你要去,我陪你去!”嚴覓抓住了郁磊,不讓她就走,“今晚留下吧。這種時候了,你就是進了山里也過不去。明天一早,我陪你們一起去!”他說得極為堅決,簡直不容郁磊拒絕。
郁磊看著嚴覓,卻是冷笑了:“嚴覓,你這樣,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