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人重新拿了兩幅筷子,又多端了一盤冰糖肘子在桌上的時候,楚老爺和方老爺也從內堂走了出來。仍然是剛才那樣對峙的姿勢,只是氣勢已經弱了很多。對視間神色幽怨得仿佛多年未見見面就像對對方說”你過得不好那我就放心了”的老情人。
楚夕和方婉兒交換了個眼神,默契的上前攙著自己的爹回到座位,然后端酒夾菜。
最先開口的還是楚老爺,他舉起酒杯,沖著方老爺道:
“死小子,愿賭服輸,我敬你的!”
“老東西,我干了!”
“再來一杯!”
“誰怕誰!”
于是,在武斗之后,這兩個老頭子又開始了斗酒。你一杯我一杯不甘示弱的喝著,楚夕自然攔不住,也就隨他們去了。等眾人都填飽了肚子,楚老爺和方老爺已經喝得大舌頭了。楚老爺仍是搖搖晃晃的叫人斟滿了酒,估摸著方老爺的方向舉了舉,結結巴巴地道:
“來……再再……再喝!誰先趴下……誰是龜……龜龜孫子!”
方老爺也早就喝高了,眼睛半瞇著,也看不清楚,端起酒杯就喝。
最后誰也沒先醉,雙方又是不約而同的趴在了桌子上。
一場晚宴也算是不歡而散。陳彥早早的告辭走了,想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畢竟楚老爺在他心中的形象坍塌,要重塑世界觀確實需要時間。
方婉兒沒坐一會兒也叫了下人扶了醉的不省人事的老爹回去了,臨走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對楚夕道:
“現在太晚了,明天我來找你,有事兒跟你說!”
楚夕還未來得及點頭,方婉兒已經跑遠了,想是怕自家老爹發酒瘋下人招架不住。
再看楚老爹這邊,顯然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就連楚夕吩咐下人將他抬到臥室并且伺候擦洗的過程也沒把他弄醒。嘴里一直喃喃的念著:“蘭蘭,蘭蘭……”楚夕自然知道,蘭蘭便是她那傳說中福薄早逝的母親蘭氏。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晚上老爹怎么突然想起母親了。經此一役,楚夕用腳趾頭也猜到了楚老爺和方老爺之間肯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過去。這讓楚夕好奇心大漲,她推測,蘭氏同楚、方二人十之八九是有關系的,難道……難道是三角戀?一個以“兄弟反目為紅顏”為腳本的故事迅速的在楚夕腦中展開,yy到故事的精彩部分,楚夕還忍不住嘆了一聲:
“自古紅顏多薄命啊!”
腦袋突然被敲了一下,楚夕從抽風中回過神來,見到楚易風那張放大的臉。嚇了一跳,趕緊往后挪了挪,拍了拍自己的頭,剛才明明在爹睡下后跟大哥討論楚老爺和方老爺的事情如何收場來著,怎么就變成自編自導八點檔肥皂劇了呢?吐槽久了果然容易精分啊。
楚易風支著下巴看著自己妹妹神游天外時豐富的面部表情,立刻就猜到她一定在想什么無聊的事情,果斷的伸出手敲了敲她的頭。見她回過神來那一剎那的茫然和呆滯,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她紅撲撲的小臉,他是這么想的,也這么做了。
楚夕避猶不及地被捏了捏臉,又礙于楚易風腿腳不方便不能掙扎,只得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了自家大哥一眼,道:
“別鬧了,大哥!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楚易風收回手,掩住嘴輕咳一聲,
“妹子,你確定你知道我們剛才的話題進行到哪里了?”
“……”
“所以,就這么辦吧。”
“啊?怎么辦?”
楚易風坐在輪椅上,看到自家妹妹又露出呆滯的表情,心情大好,道:
“這個辦法就是,順其自然。”
“楚易風,我是腦子被門夾了我才會覺得你真的有辦法!”
楚夕翻了個白眼,雖然知道當楚易風露出“其實我有的是辦法”的表情時接下來說的話一定是“其實我說了等于沒說”這樣的結果,但每次都會忍不住甚至是下意識的去問他,這是怎樣自取其辱的一種低智商犧牲精神啊!
于是,和楚易風的以“我的父親”為主題的談話在楚夕深刻的自我批判中結束了。
待楚夕離開后,楚易風在輪椅上坐了很久,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經退去,他透過半開的窗戶望向天空,半彎明月皎潔清亮,月色如洗。輕輕松開自楚夕進門后就緊握的手,一張帶血的手絹在月光下格外刺目。楚易風喃喃道:
“月圓月缺,果然不可強求么?”
然后又是壓抑不住的連聲咳嗽,鮮血很快附上了錦帕,連先前的血跡也被覆蓋,分不清楚哪些是新沾上去的。
一直在門外隨侍的丫鬟無雙聽見咳嗽聲走進來,看到楚易風的樣子,心疼道:
“少爺,您這么下去,瞞不了多久的。”
楚易風抬起頭,臉頰因為連串的咳嗽泛出詭異的紅,而嘴唇卻是白得毫無血色。他的眼神有一剎那的迷離,卻很快回復過來,擺擺手道: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你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是。”
無雙咬緊了嘴唇,雙手緊握成拳,低低應聲:
“是,公子。我這就去給你端藥。”
而另一邊,楚夕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在黑暗中,她伸出手去撫摸床沿上那一排歪歪斜斜的正字,不多不少,正好六個,算起來,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里,她開始漸漸融入了這里的生活,她把自己當成真正的楚夕來生活,隨遇而安,她已經做得很好。楚老爺、楚易風、方婉兒、江懷安、陳彥……她認識了很多人,也發生了很多事,每每想起來,她就覺得比她之前二十幾年的人生加起來還要精彩。閉上眼睛,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楚夕一驚,擺擺頭,試圖甩掉那張腦海里揮之不去的臉。誰知道那張臉卻越來越清晰,連墨軒這兩個字也跟著冒了出來。楚夕只得睜開眼睛,努力去想楚老爺和方老爺的事情,讓自己分神。
經過了一夜的深刻自我反思之后,楚夕得出了以下結論:
一每次和楚易風的交流都是以楚夕的悔不當初為結果,楚易風壓根就不是個適合進行精神層面交流的人,珍愛腦細胞,遠離楚易風。
二要想為為以后楚方兩家的和平發展奠定良好基石。就得徹查楚老爺和方老爺不得不說的故事。真相只有一個。
三比起楚易風這個豬一樣的盟友,方婉兒才是徹查楚方兩家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至少,要套出方老爺的話,只能從方婉兒入手。
正好方婉兒說了第二天要來找自己,可以和她商量下具體實施辦法。
第二天楚夕早早起床等著方婉兒的到來,果然剛用過午飯,就有下人來報有客來訪。楚夕急急忙忙趕到正廳,卻發現來的人不是方婉兒。
那人坐在正廳的椅子上,手里端著一杯茶正細細的品,修長的手指用茶蓋將茶碗里的茶葉輕輕撥開,緩緩吹了一口氣,然后小小的啜飲了一口,他的動作很慢,仿佛在享受品茶的每一個細節。一身白衣,長發束冠,青絲如墨,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他的臉色不知為什么有些不好,回過頭,看到了楚夕,沖她微微一笑:“楚楚,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