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將手杖兒一捏,定定地看了菊香一眼,道:“真是一群不曉事的奴才,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在這個時候病了,可真是個不吉利的人!”又叫珍珠道:“到后面去看一看,看情況怎樣,把她叫過來!”
珍珠忙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往屋角一轉,直來到掃雪的房門前,那門虛掩著,掃雪正在床上酣睡,珍珠走進去,使勁地推了一推。
掃雪忙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道:“清韻,是不是天亮了!”
珍珠見她那樣,不由得哭笑不得,因大聲道:“老太太來了,還作夢呢!”
一聽到老太太這幾個字,掃雪一個激靈,忙坐了起來,珍珠見她滿臉通紅,便用手探了一探,誰知道竟燙得嚇人,說來也真巧,這掃雪昨晚忙了一夜,竟得了風寒。
珍珠忙把手縮回來,兩眼瞪著掃雪,慌慌張張地走出去,也不管她了。
掃雪愣在那里,趕緊梳洗了,也到前面去了。
老太太正在等著,見珍珠急匆匆地回來了,來不及問,便聽到她說:“掃雪是病了,額頭火燙火燙的!”
“是么!”老太太一驚:“那還不把她移出去,在這里是個什么事!”原來袁府有個規矩,凡有發燒或異常的丫頭都不能再繼續伺候主人,而是單獨放在一個地方,等病好了再回來,有些時候,病好了都不能回來,只能到其它地方作粗使丫頭。
清韻聽到了,才知道自已給掃雪惹禍了,急得不知怎么辦才好,忙上前來說:“回老太太的話,掃雪可能是昨天在園中干活累著了,沒事,休息兩天便會好的!”
“什么,累著了,又不是千金小姐,不過是個粗使丫環,干干活也能累著!”老太太明顯生氣了,臉色陰沉得可怕,人也站了起來,將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地一頓:“這是什么話!”
清韻知道自已的話惹老太太生氣,正想說兩句,四小姐在一旁見了,忙走上前去,拉著老太太的手道:“母親,這是什么事,也值得您生氣的,不就一個丫頭么,今天是重陽節,母親只管高興,這丫頭的事就交給女兒吧!”
老太太憐愛地看著女兒,道:“慧兒,你不知道,但凡一個大家子,得有規矩,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不能混了,你瞧瞧,你這屋里都是些什么人!”接著向清韻看了一眼:“都沒大沒小的,更有一些大膽的奴才看著主子性子好,好欺負,就騎到主子頭上來了,所以,有些事不得不管!”
對于老太太這些話,清韻嗤之以鼻,但是看到四小姐好像一直在維護掃雪和自已似的,她覺得很奇怪,自從醒過來后,四小姐在她的印象里是不怎么好的,沒想到,她也會這樣。
不過話說回來,誰家的奴才犯了事,誰家的主了也沒臉,想必四小姐也是這么想的。
老太太那里才說完,掃雪便進來了,她一進屋,便被滿滿的一屋人嚇愣了,清韻使勁朝她使眼色,她好像突然醒過來似來,撲通一聲跪在老太太面前,說:“奴婢掃雪見過老太太!”
“是么,你倒不要見我,你倒是要氣死我!”
掃雪昨夜只睡半晚,剛才起來又是匆匆忙忙的,這時,臉面兒看起來蠟黃蠟黃的,頭發略有些蓬松,釵環一絲兒沒有,那裙子也皺巴巴的,老太太見到掃雪那樣不由得就氣上了,也不待她多說,便對珍珠說:“真真是個大小姐的派兒呢,沒人伺候就不行了,珍珠,叫兩個人把她送到暗香居去!”
暗香居,所有在場的人都是一驚,那個地方怎么能去人。
據說,那是府里受了罰的人所關的地方,而且,那里面還關著一個瘋子,常會半夜半夜地嚎哭,讓人毛骨悚然。
清韻卻不知所以,只呆呆地站著,她知道是由她那一句有病了引出來的,她想不通,難道還不許人病,哪個又沒有病的。
掃雪聽了這話,臉色唰地白了,哭著說:“老太太,奴婢錯了,千錯萬錯,一太太要奴婢做什么都行,千萬不要送到暗香居去!”
“是么,這由得你么!”老太太冷笑道:“正經主子你哪里伺候得好,你不去那兒去那兒!”一迭聲叫道:“還不快些把她送過去!”
掃雪不停地哭著,清韻在一旁見了,雖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但卻一心想救掃雪,忙上前跪了下來,道:“老太太,掃雪沒有病,掃雪只不過是睡過頭了,求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正在盛怒之中,這時又看到清韻跪下了,便冷笑著道:“好好好,老婆子我在這里還有什么威嚴,憑誰都不想聽我老婆子的話兒!”
清韻還欲說話,卻看到落梅在一旁使眼色,她冷靜了下來,心想,現在老太太盛怒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來,誰說也不會聽,倘自已這時也犯了事,誰還會去救她,倒不等老太太的脾氣一過,再求個有面子的主子來替她說情,說不定就免了,因此便跪在那里沒有說話了。
掃雪一行哭著,一行被人拖走了。
清韻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這就是所謂的仁慈的老太太,這就是所謂的好心的老太太,在這一刻,老太太在清韻的眼中,是那么的可怕,跟妖魔鬼怪似的。
老太太看到掃雪走了,還不解恨,只頓著拐杖道:“你們這起奴才,一個二個欺主瞞上,倘要再被我查到了什么,絕不輕饒!”
滿屋子丫環一時全都跪下來了。
大太太,姨太太們也不敢作聲,倒是四小姐,平時老太太挺寵著她,因壯著膽子說:“母親,您睢您,明兒都嚇著了,這些人都不敢動了!”
老太太這才抬眼四下里看了一看,那袁明瑤此時正躲在大太太身后,兩個眼睛只朝這邊望著,甚是害怕的樣子,老太太看到這個情形,心一下子軟下來,臉色也柔和起來,因笑著說:“喲!嚇著我的明兒了!”忙招招手道:“明兒,來,快過來,到祖母這兒來!”
袁大小姐聽到這話,才把頭伸出來,慢慢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一把拉住了她,笑著對她說:“這些都是丫頭,你是主子,再怎么樣也不會落到你身上的,怕什么,以后對待奴才就要這樣,這樣害怕,還哪里像主子的樣子!”
袁明瑤聽了老太太的話,認真地點了點頭。
老太太笑道:“這就是了!”因又坐了下去,回頭看著那些個丫頭,便道:“你們都起來吧!”
大家都站了起來,清韻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倒是老太太看出了她的尷尬,倒對著她笑道:“站起來吧,難為你一片心了!”
清韻聽了這話,又疑惑了,怎么前后態度變化得這么快,這么喜怒無常,心里想著,卻還是謝過了老太太。
剛才雷霆之怒,一下子竟像沒事人似的,老太太臉色也好了起來,便去喝那菊花茶,又看著那窗上的菊花,菊葉兒,便對四小姐道:“你們小孩子家家的也興弄這個,倒像我們老人家了!”
四小姐忙上前來,笑著說:“母親說過,貼上菊花菊葉便可怯邪,所以,女兒一早就來就弄了一窗子,也不知道行不行,請母親指點!”
老太太微微笑著,站了起來,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好,好,好,不錯!”
大太太也跟在后面,指著那翠綠的紗窗道:“瞧瞧,這黃花和這綠色真配!”看著老太太高興,她小心翼翼地賠著講話。
老太太點了點頭,略坐了坐,便走了出去,四小姐忙陪著出來。
老太太來到院中,轉頭對四小姐說:“今日到二太太院中賞菊,又要去寶林社走一遭,你們小兒輩的,總有個什么詩兒,對兒的,你也準備著!”
四小姐忙低頭說:“是!”
袁明瑤在一旁聽了,忙跳著道:“老太太,老太太,明兒也會!”
老太太呵呵笑了兩聲,看著她道:“哦,明兒學了些什么呀!”
“嗯!”明兒作沉思狀,說:“明兒會作詩,老太太你聽聽,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老太太點點頭道:“好,好,明兒也會作詩了,今天就給你母親爭爭臉去!”
袁寶瑤忙點頭彎腰道:“是,老太太!”
老太太笑道:“這調皮孩子!”又回頭對四小姐道:“帶上機靈點的丫頭去!”
四小姐點頭道:“是!”
鳳兒和菊香都暗暗歡喜著,往往在這聚會上,帶去的丫頭們都是賞錢,而且,所以只要表現出眾,被老爺們看中的機會也就大了,所以,每個丫頭都想去,而且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旦被選為姨娘,就成了人上人,這可是很多丫頭夢寐以求的。
誰知道老太太走了兩步,便用手指著正站在鳳兒身后的清韻說:“就她吧,這丫頭,人也倒講義氣,以前跟著老姨太太,什么詩詞歌賦不會的,如此可憐了,倒讓她露露臉兒,也是老身與姨太太姐妹一場的份,權作今日她也沾沾這滿堂兒孫的福氣,可憐哪,可憐,這么年輕就去了,可見我這老姐姐情何以堪!”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去腰間拿汗巾子,珍珠見了,忙遞上一條翡翠綠汗巾子過去,老太太接過,往眼角弄了兩下,早有大太太上前勸慰道:“老太太,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