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雪冷笑著看著她：“您老這話當真！”

“怎么不當真，怎么不當真，你能出去么，還和我抬杠兒，我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又道：“人家穗兒姑娘長得國色天香，春梅又是大太太房中得力的丫頭，到這里也只是養(yǎng)病，也沒說讓她到這里當丫頭不是，你們兩人是什么，連主人都不要的三等丫頭，還想著出去呢，我呸！”

清韻忙去拉掃雪，心想掃雪平時可不是這樣，掃雪卻不去理她，只對鄭婆子道：“好好好，您老給我記著就是了！”

鄭婆子又呸了一聲，想起旱煙竿沒拿，便起身回屋了。

清韻看到掃雪一臉的不屑，心道，怎么出去，這不是沒事找事么，再說，自已倒不愿出去呢，這個地方，沒人爭沒人搶的，困了睡，餓了吃，比起袁府其它地方還自在些。

掃雪自掃了一會兒，便往后面去了。

清韻也進了去。

等到瘋姨娘那兒時，老遠就看到瘋姨娘巴在窗口，眼睛一直望著自已，清韻滿以為有什么事，便緊著走過去。

誰知走近一看，竟嚇了一跳，原來瘋姨娘看起來竟極為精神，臉面好像收拾了一番，上面竟有些潤潤的胭脂，嘴唇紅紅的，眼睛也挺有神采，頭發(fā)梳得油光滑亮，盤著同心髻，上面插著一支略顯陳舊的梅花簪，衣服似乎也換了一身，清韻有些奇怪，這些東西她是從哪里弄來的。

好像看出了清韻的疑惑，瘋姨娘笑道：“我剛發(fā)病時，人家把我的東西的古腦兒都包上，全部丟在這里呢，雖舊了，還是用得的！”

清韻笑著點了點頭，道：“沒想到姨太太這么一打扮，清韻真的是認不出來了呢！”

瘋姨娘嘆了口氣，隔著窗戶朝外面看了一看，道：“這里么，只有自個兒看了，謝謝你能這么說，我也好久沒照鏡子了，都不知道已是什么樣呢！”

清韻笑了笑，道：“姨太太，我和鄭媽媽說說，讓你出來走走吧，天天悶在屋內(nèi)是個什么事呢！”

瘋姨娘搖了搖頭道：“她怎么敢呢，再說我也不想出來了，在這屋內(nèi)呆慣了，不愿再出去了，你也別費這個話兒，不過，這心意我還是要感謝你的！”

清韻愣了半響，這是什么話。

瘋姨娘笑著說：“隔著窗子和別人說這么久的話，倒也新鮮！”突地看著清韻，臉色突然變了，道：“清韻，我，我對不起你，你不要記恨我！”

清韻見她說這沒來由的話來，便忙去問時，又怕她是要發(fā)病了，誰想這時，瘋姨娘又說了一句話：“怪不得老姨太太喜歡你呢，我也喜歡你，我以前沒做過什么好事，這幾年這個樣子也是報應(yīng)，我認了，從來不怨著誰，清韻，我欠你的我會還給你的！”

“姨太太，你說什么！”對于這位姨太太，清韻并無多大的印象，那時，自已在四小姐院中時才聽說過有這么一位瘋姨娘，平時自已又不能出去，這姨娘又不到四小姐院中來，兩人也沒打過照面，哪里會有什么欠和還的，難道是這兩天的事，是自已送的那食物。

清韻笑道：“這個，姨太太，清韻不是說過不打緊的，姨太太老是提起，清韻倒不好意思了！”

可是，她說完這句話再朝窗口看去，哪里還有什么人，那窗簾已重重地放下了，她搖了搖頭，人瘋了就是不一樣，且不理她，自走了，才走到樓梯口，便聽到瘋姨娘房中傳來凳子倒地的聲音。

清韻一驚，忙回過頭跑到瘋姨娘窗口拍了幾下，里面卻寂靜無聲，清韻想著，姨娘的瘋病可能又犯了，但是奇怪，以前總會尖叫連連，現(xiàn)在卻什么聲音也沒有，不過，瘋?cè)说氖虑榭傉f不好，清韻愣了一會兒，也沒現(xiàn)去拍那窗戶，自上樓去了。

掃雪正呆呆地坐在那石桌旁，面前擺著清韻昨兒個給她畫的花樣子，清韻來了，也沒驚動她。

清韻便坐到她面前，把那花樣子拿起，這是自已描的紫薇花，紫薇花瓣像錦鍛一樣，那邊兒也不好描，這袁府除了清韻能繡出來，恐怕別人想繡都不能，這兩天，掃雪便請教清韻這事了。

她原以為清韻必定忘記了，可是沒想到清韻一提筆便描了出來，掃雪看呆了，清韻只好解釋，說是這那一陣仔細觀察便記在腦子里了，這樣才遮掩過去。

掃雪看到清韻坐在面前，便回過神來，看著那紫薇花道：“這線不好用，可能是我沒帶全呢！”

清韻笑道：“這有什么的，我剛才掃地時看到墻邊有一種墨紫的醬果子，等會我們悄悄地下去，弄些上來，搗碎了，把色兒染上就行了！”

掃雪笑道：“要是我不知道你失憶，我絕對會相信你很正常呢！”

清韻看著她，掃雪道：“你不記得了，有一次我們兩人也沒線，后來我們悄悄地在四小姐院中弄了些花兒，最后把色給染了，沒想到你又提起來了！”

清韻哦了兩句，忙道：“雖說以前的事不記得了，可總會有些反應(yīng)的，說不定不小心就那樣了，我呀，倒想全記起呢！”一面拿起那樣子看著，指著那花瓣道：“這兒少一個齒！”

掃雪過來看時，道：“我看不出來呢！”

清韻便拿起那樹枝輕輕在上面轉(zhuǎn)了一下，指著畫面道：“你看看，這個是不是更豐滿了一些！”

掃雪拍著手道：“果然！”又看著清韻：“現(xiàn)在看來，你的繡計都恢復(fù)了呢，倘我們兩人到外面開個繡莊，生意絕對很好！”

清韻笑道：“怎么不可以，這可是我的夢想，只等著你發(fā)言！”

掃雪坐了下來：“這只是說說罷，麻煩的事還一大堆呢，以前我也想過，現(xiàn)在……”說著便沒作聲了。

清韻知道她擔心得很對，心里道，慢慢來不就行了，怕什么，第一件事無非是銀子，先弄到銀子再說。

“啊……”一聲尖叫從樓底下傳來，是鄭婆子，掃雪手一顫，針尖刺進了手，血滲了出來，清韻忙站了起來，跑出去。

鄭婆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一面跑一面說：“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掃雪腿一軟，咕咚一聲跌坐在樓板上。

清韻顧不得去扶她，忙下了樓，趕到瘋姨娘房邊。

這時，那房門正大開著，瘋姨娘整個人被懸在屋梁上，面色鐵青，她上吊了。

清韻腦子里轟了一聲，幾乎不曾昏倒，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要救人，她也顧不得怕了，只跑上前去，把瘋姨娘抱了起來，但那頭懸在梁上，她卻夠不著，只能一直抱著，一面大叫掃雪。

掃雪卻沒有下來，而園子里卻來了幾個婆子，都是鄭婆子剛才喊過來的，鄭婆子站在門邊不敢進去，只拍手拍腳地說：“我的天啦，這園子里是怎么的了，老是出人命，我老婆子死也不敢在這兒了！”

另幾個婆子里有膽大的，見清韻正抱著瘋姨娘的腳，便跑上前來幫忙，七手八腳地將瘋姨娘放下，有人將手探到她的鼻孔，驚嚇地道：“斷氣了，斷氣了……”看著清韻還在那兒，便好心地說：“姑娘，你不能在這兒，我們老婆子年紀大，壓得住，新死的人不干凈，你快出去！”

清韻想起瘋姨娘平時說說笑笑的樣子，又記起她說的那夜叫人救自已的事來，不由得痛哭失聲。

有好心的婆子在一旁勸著：“瘋姨娘一個瘋子，能有人為她哭兩聲，她這一輩子也值了，姑娘，你不要在這里了，我們要把她抬出去！”

接著便有人來扶清韻，清韻不得已，只得走出院子，另兩個老婆子上前去，將床單裹了瘋姨娘，折下那塊門板，將她抬了出去。

清韻來到門口，大聲道：“人還沒死透，你們略放一放！”

那老婆子道：“不行，林管家說了，病死的人要燒了，省得傳染！”

這么快林管家便知道了，清韻心里涼涼的，她想起了老姨太太的話，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好像這時，她才能理解老姨太太這句話的含義，丫頭不是人，姨娘也不是人呀，丫頭還可以配個小子，總會有人把她當作人，姨娘卻一輩子不能翻身，一輩子不能作人。

掃雪在樓上，看著人走遠了，忙下樓來找清韻，看到清韻怔怔在站在那里，便忙過來扶著她，說：“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做得夠多的了，我們上樓吧！”

清韻傷心地道：“她怎么這樣傻呢，說去就去了，也不說一聲！”突地覺得這話不對，想了一下，她是叫過自已的，她當時說的話自已認為莫名其妙，可能那就是遺言。

清韻細細地回想著，瘋姨娘說對不住自已，她為什么說對不住自已呢，她說她欠了自已，到底在哪兒欠了自已，莫不是與老姨太太有關(guān)，想到這里，清韻一下子明白過來，她一提起老姨太太便會發(fā)病，自然是與老姨太太有關(guān)的，可是，為什么自已不多問幾句呢。

掃雪見清韻長吁短嘆的，只道她非常傷心，便小心地提醒道：“瘋姨娘去了，恐怕我們也在這里呆不長了，你還是收拾一下你的包裹吧，說不定等會就有人來喊，我們就要出去了！”說這話時，掃雪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一陣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