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我長到十三歲。
那天,姨母與往常一樣去紫竹林欣賞月色,不知道是不是正因為她,紫靈才會那么喜歡這片紫竹林。畢竟,有其母必有其女,心意總是相通的。因我與紫靈先前在府里玩迷藏累了,所以就先睡了,姨母是還想帶我們去的。
等到許多年以后,當我知道一切真相的時候,實在是太晚了。我常想,如果那天我們陪著姨母一起去了紫竹林,也許我們的命運會很不同。但是走到今天,我們每個人都已經沒辦法回頭。世人總愛說如果,如果這些“如果”都成真,我們又怎么可能變成今天的我們。
——世人憑什么斷言“如果”以后的命運就一定會是可喜的呢?
那次姨母從紫竹林回來以后神色不對,表情癡呆,姨父恰好在家,才沒把府里弄得人仰馬翻。他說從那天起,姨母晚上的夢囈就特別多,俯身去聽又不知她在絮絮叨叨些什么,晚上好幾次直愣愣地爬起來。姨父問她:你要去哪里?姨母回答:去紫竹林。那樣子完全不像是自己在說話,倒像是皮影戲里的那些紙人,已被告知該怎么在人們面前演戲的。
老奶娘是母親與姨母的奶娘,從小看著她們長大,看到這個情形就特別心疼姨母,于是小心翼翼地對姨父說:“不會是中了邪吧!”
“胡說!”姨父斬釘截鐵,五官幾乎擠在了一塊兒,“我堂堂一介讀書人,怎能信此物?”
于是,讓大夫們來看過了。大夫的臉是一直在換,躺在床上的那個婦人病情卻不見好轉。
十天,從病發到結束僅僅十天,姨母就去世了。
再說這個時候的我,已經有了些小大人的摸樣。紫靈當時才八歲,我撫摸著她額頭兩旁柔順的鬢發,為她系好白色的喪服,她的眼淚終于撲簌簌如瀑布般滾下。把她送出了屋子以后,我開始為自己梳洗,望著鏡子里不成熟的少女妝容,不知為何,想到了一些事情。
——這是我第二次穿著喪服。
我是很傷心,卻還沒有那么絕望,也許是因為已經歷過一次,也許是因為身邊還有紫靈存在??膳旅??連我自己都開始害怕現在的我了,好像我身邊的人一個個地死去是很平常的事情。難不成家里真的有什么魔咒么?還是單純的,和我有關?我是個天生的不祥之人?
算了,庸人自擾吧,多想無益。
畢竟,老奶娘某天會死去,姨父會死去,就連紫靈都比我們要小也遲早會死去。
——最重要的是,總有一天,我也要死去。
姨母被人們化了妝,雖然是個死人的妝,因為師傅的手藝高超,倒也別致。此刻,她正安詳地躺在那副由上等木料定制的棺材中。
——那不是她一個人的,那副棺材是每個人所必經的旅途,總有一天,我們都要躺在里面,只是時間有早晚而已。哦,不對,有些人連棺材都進不去,只是死在荒郊野外或者戰亂當中。
而現在,我也沒有什么親人了,希望將來等到我死的那天,還能有人為我立個墳墓埋了就好。
我與紫靈就這么跪在大堂棺木的旁邊,有客人來了立馬鞠躬表達謝意。靈堂之上,年老眼瞎的老奶娘哭得比任何人都要響亮,“大小姐走了,現在二小姐也走了,我這老骨頭還怎么活呦!”她死命地扒著那副棺材,那些木頭雖然是牢固的很,卻也被她晃得“咯吱”作響,連帶著里面已經仙游的安靜之人也忍不住動了起來。棺材外面的人若正好站著的位置不好,看到棺材里的時候還會以為是死去的姨母又活了過來呢!
有個人從我旁邊抱起了低頭啜泣的紫靈。我抬頭定睛一看,是姨父。這三年來我漸漸長大,心性也開始慢慢成熟。曾經聽到下人們提過,在我父母過世以后,我們容家那部分從姥爺繼承的店鋪都交給于家了。所以,不管橫看豎看,我都是不欠于家這幾年的伙食住宿銀兩的。因此,我無需自慚形穢什么的。
這樣,現在當我每次面對姨父時都不再感到害怕。基本上當一個人處于寄人籬下的境地,都會感到不安與彷徨。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告訴你一切都是你應得的,你就不會再有這份迷茫之情。
“姨父,我會照顧好紫靈的?!蔽倚÷暤驼Z。
再說今天堂上有一群和尚在為姨母做法事,使得整個氛圍煙霧騰騰。也正因此,并不是每個人的面容都能令他人看得真切。不過,當我抬頭看到姨父的時候,我想,面前這個男人的內心是悲傷的。那是種無言的哀傷,男人不太會在女人面前流露極度難過的摸樣。之所以我能看出來,因為此刻我和他擁有同樣的悲難訴說的之情。而如果我能無所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興許他反而會好受一些。事實上,這段日子以來,他也感覺到了我的變化,不再像從前那般輕視我的存在。
“行,那就麻煩你了?!彼畔乱蚩奁鴾喩眍澙醯淖响`。紫靈一待回到原地就馬上倒向我的懷中。顯然已經哭累了。
接著,姨父也不再多言,只是從我身邊繞過,繼續招待前來吊唁的客人們,仿佛剛才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小風波。雖然他對我人情淡薄,但他一直是很疼姨母和紫靈的。姨母的突然離世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只是身為一家之長的重擔落在其身上,他不能在人前展現出脆弱的一面。否則擎天大柱一塌,一個家又如何再支撐?我父母死后的容家景象便是最好的證明。
輕拍著懷中的紫靈,如果繼續這么下去,我還是會一直待在于家直至出嫁。但后來于家出現了一個新的人物,我是最終待不下去離開了于府,也離開了紫靈與老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