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娘后來過得并不如意。那個相爺小姐表面上是接納了她,實際上經常去她那兒搗亂。再說她的那種搗亂不是直接的撒潑,而是語言上的虐待。按照馬面的講法,到了書生面前,她就是另一副嘴臉了。
誰曾想到相爺小姐會是這樣的人呢?和她比起來,那些個明著像潑婦樣的女人可能更為誠實些。
相爺的女兒為夫婿生了個兒子,雖然只有十歲,卻已是十分乖巧。他認識絮娘,對絮娘極好,像對待生母那般的孝敬她。他的親生母親心里就不樂意了,怎么這女人搶了男人,還來搶孩子呢?就不讓絮娘和兒子見面了。絮娘很悲傷,除了書生以外,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的寄托就只剩下這個孩子了。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個孩子呢,如果那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莫非……
——嫣然小姐的前世是這個孩子么?
馬面證實了我的推測,習夫人嘆了口氣,習老爺坐著則沉默不語。
那把木梳是個關鍵,因為是當年書生走的時候留給她作為定情信物用的。有天,她終于發現自己也有了身孕,頓時欣喜非常,告訴了書生。書生不知道原委,于是又轉而告知了家中的娘子,以為一家可以其樂融融。結果可想而知,那女人逼絮娘喝下了墮胎藥,孩子沒了,而且絮娘因此而再也沒法生育了。
絮娘不堪此番打擊,用這把木梳狠狠插入自己的頭部了結,于是就這樣死了。因為強大的不甘心的怨氣,最后她的魂魄一直居住在這把在別人眼里看來十分普通,在她卻是生前多年來一直奉若至寶的木梳里。
絮娘說完,直瞪著牛頭馬面:“二位覺得,作為一只歷經千年的女鬼,完成自己的心愿有何不對?況且,我就一直住在這把木梳里,你們不可能不知道。卻過了那么多的歲月才現身對付我,不知用意何在?”她的語氣冷冷的。
“那你的心愿是什么?”牛頭不急不緩地答話,順帶甩了下筆直的黃發。
“我只是不明白,為何我要如此存活于這個世間?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所以當她告訴我嫣然就是那孩子的轉世的時候,我內心的感情再也按捺不住的激動。我想知道,如果我也有個這樣的孩子,那該多好啊,我也能做個好母親的,不是嗎?為何,上天要剝奪我的這份權利?”
她說的是很動聽,可是……
——她剛才說的“她”又是誰?
我環顧四周,似乎沒有人因為這句話而傷神,他們都只在感傷于絮娘所說的對于孩子的思念,習夫人甚至目露淚光。那么多人之中,只有玄空皺著眉頭,難道他的頭又疼了?印象中,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好久沒有再犯過頭痛之癥了。
“前世因,今生果。的確,你死前的那一世過得并不如意,一切皆因你前世所造之孽。而今生,你積德行善,雖淪落煙花之地,卻不肯屈服,獲得人們的敬仰。你失去了孩子,也沒有得到家庭該有的關愛。也正因此,得到了閻王的憐憫。”
說到這里的時候,牛頭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卷青綠色的竹冊。竹冊這玩意兒我見過,按理大多都是青黃色的,這種顏色的我很少見到——難道是地府的特有之物?
那馬面看來是活潑好動的,他看牛頭慢騰騰的,于是一把抓過搭檔剛從袖口拿出來的東西,還直嚷嚷著:“讓我來瞅瞅。”
旁邊的習老爺和夫人連連搖頭。
馬面瞪大眼睛對著這桿青綠色的竹冊,遠看像是手中捧著一堆新鮮的竹子。漸漸,他的臉上浮現出嘲笑的意味。旋即,他將竹冊卷好抵著下巴,整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對著絮娘說:“根據生死冊的記載,如果當時沒有因為留戀于凡塵不歸的話,你的來世將是投身于一富足之家。而你的孩子么?咳咳……”他將竹冊放下,因他人高,所以還能托起絮娘的下頜,“就是你所想要的那個孩子,換而言之,就是嫣然小姐的前前前……世,將成為你轉世后的孩子。”
“而因為你的一念之差,不肯轉入地府,成了孤魂野鬼游蕩于世。所以,你就和她錯過了這個難得的好機會。”暗紅色的雙眼看著絮娘的眼睛補充道。
——這個青綠色的東西是生死冊?
“不可能,我不信!”絮娘的神情是決絕的,但決絕中我看到了一絲動搖和不確定。
“不信你大可自己看。雖然地府的規矩,神物是不能隨意給地府官員之外的人瀏覽,不過我做事向來不喜歡循規蹈矩。”牛頭從馬面的手中從容地抽出生死冊遞給絮娘,樣子看起來十分恭敬,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他在說話做事的同時,他搭檔的手也同時脫離了絮娘,轉而對著幾丈外遠的習老爺和夫人嘿嘿一笑,說道:“習豫,算起來,絮娘和你的淵源還不是一般的深吶。你們都是南方人在北方居住哎。”
卻見習老爺很明顯地咽了一次口水,雖然曉得他是很厲害的神仙,但沒有理他。見自己說的話沒能引來關注,馬面只得攪著頭發,嘀咕著“怎么這么沒勁?”
我們自顧自的時候,絮娘已經把生死冊上關于自己的記載部分看完了。我沒能看到里面的內容,而且本身也不太想看,總是對此抱有一份懷疑的心情。但當我看到絮娘顫抖著的雙手緊緊攥著冊子的樣子,雖然我們沒有看到她現在的表情,可多半已經證實了牛頭馬面所言結局的真實性。
這玩意兒,還真是生死冊嗎!
絮娘再度頹廢地坐到地上。
“那又如何,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她的眼睛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你還有我!”
“嫣然,你怎么……?”
在習夫人的驚呼聲中,嫣然小姐顫顫巍巍的,由一個同樣面露懨懨的姑娘攙扶了進來,那應該就是小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