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嵐城一片春guang明媚之色。昨晚下了一夜的春雨，門前的青石路透著淡淡的水氣，人踩到石板上，偶爾會有水花濺上褲底。

碧綾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懷里揣著近半年來的工錢，為了陪給林出云一把好折扇，她已經走了三四個書畫店，看了不下百余把折扇。只是店里出售的折扇都很普通，別說沒有“秋水大師”的親筆字，單單以象牙為骨折扇，就無處去尋。

她正在暗暗發愁，偶一抬頭，看見一間頗為陳舊的店面，上書“百合齋”三個大字。向里面一瞧，竟掛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折扇。

碧綾一陣欣喜，抬步走了進去。這百合齋布置得十分別致，只一間四四方方的屋子，共兩有兩層。門是向南開的，朝著陽，對著門的北墻上夸張的掛著一把直徑約有兩米多寬、畫著平湖秋月的巨型風景扇，巨扇的四個角，又各掛了一把小扇子，扇面上的圖案是梅、蘭、竹、菊四位花中君子。

從筆功來看，平湖秋月圖磅礴大氣，梅、蘭、竹、菊四圖運筆揮灑自如，靈氣逼人，顯然不是出自普通人之手。

伙計很快的迎了上來：“歡迎大駕光臨。姑娘想必頭一次來到小店吧，請問想選哪種折扇？”

碧綾看的眼花繚亂，便問道：“請問你們好些的折扇有哪些？”

這伙計立即來了精神，口若懸河的介紹道：“咱們這兒的折扇從產地分，有秦南的枊扇、浙西的絹扇、平遙的絲扇、駿河的紙扇，這些，都是產上品折扇的地區。從扇骨的材質上分，上好的材質有沉香的、粽竹的、湘竹的和其它種種木料。從扇面的工藝上分，灑金的、溜金的、名人花草的，不知姑娘需要哪一種？”

碧綾遲疑了一下，問道：“有秋水先生寫的扇面、象牙為骨柄的折扇么？”

伙計愣了愣，搖頭說道：“秋水先生是天下第一書畫國手，他老人家的扇柄，連京城那些達官貴人都是一扇難求，又怎么會在小店出售呢！象牙也是千金難求的珍稀才質，只怕整個貢城，也尋不出幾柄來。到是聽說林府二公子有一把，姑娘不妨去尋尋，看他是否肯割愛。”

碧綾皺眉：“他手中那把，已經被折斷了?！?/p>

伙計一臉可惜之色，搖頭道：“那可是萬金難求的極品啊，沒想到竟然，唉！太可惜了?！?/p>

碧綾咬了咬唇，轉身想走，卻被伙計叫住：“姑娘請留步。本店還有些本城難得一見的極品，難道您不想看看么？”

就算去別的地方，也不一定能再找到比這家折扇更齊全的地方了吧。碧綾想到這里，轉身回來，淡淡的道：“好，將你們店里最好的折扇拿給我看看?！?/p>

“姑娘您請坐，小的這就上樓請掌柜的給您拿出了。”伙計請碧綾在太師椅上坐下，然后蹬蹬蹬的上了樓，片刻功夫，帶下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子來。身穿*色的長袍，面色有些蒼白，右手拿著三個扁長的盒子，左袖掩著唇，微微咳嗽。見了碧綾微一拱手：“老朽姓錢，是這里的掌柜。小店有三柄貴重的扇子，不知道姑娘需要哪一把?！闭f著抽出手中一個木盒。這盒子是沉香木所雕，遠遠的就聞到沁人心肺的香氣，錢掌柜小心翼翼的拿起折扇，輕輕打開，一副精美絕倫的仕女圖就出現在碧綾眼前。

錢掌柜又連著咳了幾聲，然后道：“此扇叫綄紗扇，又稱瞧郎扇，扇面為綄紗所制，此紗薄如蟬翼，透視度極好，可隔紗看清二十步以內的景物。扇骨是千年沉香木所做，終年香氣不散，配在身上，香氣襲人。最可貴的是紗上的刺繡，乃是青玉坊第一刺繡高手玲瓏姑娘的兩面繡，更是極其難得之物?！卞X掌柜說完這一大串之后，立即喝了一口剛剛小伙計端上來的香茶，氣息才順了一些，然后微笑道：“此物可合姑娘之意？”

碧綾淡淡的道：“這把折扇也算得上是設計精致、心思巧妙了，可是我所想要的，卻不是這種折扇。”

錢掌柜呵呵一笑：“看來姑娘并不是自用的，那請看第二把。”說完，謹慎的將折扇收好，放回盒內，又打開第二個盒子。

此盒為滇南白玉所制，四周有黃金包角，正中刻著盛放的牡丹，富貴之極。盒子打開，錢掌柜拿起扇子，并未像第一把那樣小心翼翼，而是唰的一聲，如孔雀開屏一般展開，拿在手中略微扇了幾下，陽光照在扇面上，碧綾只覺眼前一片金光耀眼，此扇實在是華麗至極。

錢掌柜將其平鋪放在桌子上，向碧綾介紹道：“此扇名為灑金扇，又稱富貴扇。扇子比普通折扇大了近一半有余。扇面為琉球國白絹所制，兼柔韌和堅固為一體。畫面由“妙手梁”親自使用秘制燙金法，用十足真金，畫出栩栩如生的牡丹圖。扇骨用湘竹做成燕尾形狀，富貴而不失高雅，是眾多士大夫爭相竟購的佳品。姑娘看此物如何？”

碧綾想像了下，林出云那只公孔雀手中拿著描金大扇到處泡妞的樣子，差點沒笑出聲來。連連搖頭：“此物雖好，非碧綾所求。還望先生海涵?！?/p>

錢掌柜不以為忤，咳了一聲道：“看來姑娘亦非想要送禮，那這第三把折扇，定合姑娘心意?！?/p>

碧綾輕輕“哦”了一聲，到對這第三把扇子，好奇起來。

這第三個盒子，是青竹打磨而成，盒上雕了兩行詩句：“莫道巾幗無士氣，楊弓柳箭素衣人。”雖然這個盒子也算清雅，但相比前面兩個盒子，卻實在不如。這里面的折扇，怎么能和前兩把相比呢？

錢掌柜將第三個盒子緩緩打開，臉色凝重，神色中還帶著幾分虔誠。他雙手將折扇拿出，輕輕打開，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似的。折扇一點點打開。極其普通的白紙，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泛起淡淡的黃色。扇子正面的左上角畫著幾絲若有似無的輕云伴著一輪圓月，下方幾株楊柳旁，一對少男少女兩小無猜，正在玩著捉迷藏的游戲，河邊兩只鴛鴦交首相親，不盡纏mian。

這張圖的筆法青澀，疏無可贊之處，莫非背面有特別的地方？

碧綾翻至扇背，見上面只題了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何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落款：蘇軾

碧綾微微一愣，不可思議道：“難道，這是？”

錢掌柜點了點頭，輕輕呷了口茶道：“不錯，這正是三十年前大文豪蘇東坡的遺物。此物大有來例，這扇的正面，是他的結發妻子在蘇公出門做官時親手所畫，畫意兩小無猜，白首不離。誰知當蘇公數年后回府時，其妻卻因病重而撒手人寰了。是以，蘇公才親筆在此扇背上，題了下這首《江城子》，以祭早逝的夫人?！?/p>

碧綾輕輕拿起，用手撫mo著此扇，一時無語。透過這柄折扇，她可以感受到那分跨越時間、跨越生死的情感，此物實是意義非凡。

她沉思了下，鄭重道：“此物確是碧綾所需之物，敢問錢掌柜，它的價值幾何？”

錢掌柜微微一笑：“所謂奇珍無價，如果我開口要錢，只能污了此物，這樣說吧，姑娘想用多少銀兩，換得此物？”

碧凌淡淡一曬：“錢掌柜好會說話。”摸了摸身上在林府做丫環的半年薪水，知道絕對不足以購買此物，不僅有些遲疑起來……

正在此時，李云彩和五、六個衣著華麗的少男少女笑鬧著闖了進來，一見碧凌也在此地，臉色立既如冰雪寒冬，瞬間變冷。

她身邊的那些朋友很快就感受到她的敵意，順著李云彩的眼光向內看，只見一個身著淺黃長裙、相貌清雅秀氣的女子端坐在大廳內，其中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悄聲問道：“云彩，坐在那邊的女人是誰啊，你干嘛看她不順眼？”

李云彩冷笑道：“不過是一個稍微會點武功，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環罷了！”

“喔！”那個身穿黑色勁裝，一臉稚氣的少年說道：“我知道了，她一定就是傳聞中那個林府丫環了，聽說林二公子為了她，可是拒絕了眾多女子的求婚呢！”

“呸！誰去求婚了！”李云彩重重的跺了跺腳：“那丫頭只不過是林大哥拒婚的擋箭牌罷了，根本不足一提！”

說完這番話，李云彩大踏步的走了過來，一指李云彩手中的折扇道：“它，我要了！說說，多少錢吧?！?/p>

錢掌柜重重的咳了幾聲，笑笑道：“此扇貴重非常，只怕姑娘買不起?！?/p>

李云彩指著碧綾道：“一把破扇子，她一個丫環買得起，我會買不起？說，多少錢，這把破扇子姑娘今天非買不可！”

跟在身邊的那些少年紛紛起哄：“不就是把破扇子么，有什么了不起？別說一把，就是一間鋪子，咱們也買得下來?！?/p>

“可不是，云彩，你盡管買，身上的銀子不夠，我這邊還有，到不相信，還不夠買把破扇子的。”

錢掌柜無可奈何，只得說道：“最少要一千兩金子?！?/p>

百合齋內突然寂靜下來，一群剛剛還嘰嘰喳喳的少年，都被嚇得不敢做聲。要知道，千文銅錢為一兩銀子，十兩銀子等于一兩金子。在嵐城，十兩銀子已經夠四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費用，一千兩金子，那就是天文數子！

李云彩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呆呆的重復了一遍：“你，你說這把破扇子值多少錢？”

錢掌柜喝了口茶潤了潤喉，淡淡說道：“非一千兩金子，不賣。”

那黑色勁裝少年怪叫一聲：“老頭兒，你搶錢啊！一把扇子你敢叫一千兩金子，沒病吧你？”

錢掌柜微微皺了皺眉頭，十分好涵養的笑了笑，不再理李云彩他們，只是看著碧綾道：“一千兩金子，你是否也覺得太貴？”

碧綾嘆了口氣：“不錯，一千金，是很貴。不過，此物即使千金，也不足以顯示它的價值?！?/p>

雖然那半年的薪水還不足十兩銀子，可是從家里逃出來的時候，碧綾可是將家中一些貴重之物攜帶在身上，其中自然也有銀票。只是這些銀票都是票號里做過特殊標記的，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后果不堪設想。

雖然這把扇子實實在在打動了碧凌的心，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冒險?！岸嘀x錢掌柜的厚愛，只是小女子還有事在身，改日再來拜訪您老了，告辭?！?/p>

錢掌柜起身相送：“歡迎姑娘再次光臨小店，老朽就不遠送了?！?/p>

“哼，一個賤民裝什么有錢人？買不起就說買不起的，還假惺惺說什么‘改日再次登門拜訪’，我呸，真是惡心死我了?！崩钤撇蔬@一番冷嘲熱諷的話說完，她身邊的那些人跟著起哄道：“不錯，不錯，一個臭丫環，還想買價值千金的扇子，做夢吧？”

碧綾打量著這群紈绔子弟，冷冷的眼神至他們臉上一一的掃了過去，那些人如同被釘子狠狠的釘了一下，聲音立即就變得小了，那個嬌小的女聲忍不住低聲道：“哇，她真的只是個丫頭么？好有氣勢喔~”

林云彩回頭低低責備了一句：“你閉嘴，這時怎么能漲他人威風？陳耀，江測，你們兩個給我好好打她一頓出出氣，不過小心，她會武功的?！?/p>

那個穿黑色勁裝的就是陳耀，和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應了一聲，口中笑道：“想我洞庭雙俠同時出手，還拿不下個黃毛丫頭！”

碧綾看著躍躍欲試的兩人皺眉頭：“要打出去打，這是人家的店面，打壞了東西怎么辦。”

陳耀飛起一腳，口中叫道：“三招兩式便擒下你，怎么會打壞東西，再說，就算壞了幾把破扇子，本少俠也照價賠償?！?/p>

江測嘿嘿一笑，撤下纏在腰中的軟鞭，只等碧綾一個失手，便將她拿下。

碧綾一個側身，伸出手掌，暗運“小天星”掌力，“啪”的一聲打在陳耀的小腿肚子上，陳耀只覺得中招的地方如同被巨石重重的砸了一下，“啊呀”叫了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半晌沒爬得起來。

碧綾長身玉立，如同剛剛只是打了一只蒼蠅般的輕描淡寫：“各位，還要來么？”

江測愣在那里，他的武功和陳耀只是伯仲之間，明知不是對手，但年輕氣盛的他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一揮手道：“我就不相信她能將我們全部放倒，大家一起上！”

這幾個少年也不管是在大廳廣眾之前，竟然紛紛掏出貼身兵器，向碧凌撲了過去。

店里還有些人，原本準備買扇子，后來站著看熱鬧的，齊齊驚叫一聲，紛紛向外逃去。池魚之殃這個成語不錯，可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妙了。

錢掌柜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只是收好桌上的三個扇盒，悠閑的喝著茶。伙計們急得抓耳撓腮，一個勁兒的說道：“求求眾位客官，可別在小店打架，小店可承受不起啊！”其中一個機靈的，已經跑出店外，一溜煙兒的報官去了。

碧綾挑了挑秀氣的眉，心中想道，想要在不損壞店內的貨物情況下迅速將他們制服，最好的方法是使用紅蓮劍法。雖說這套劍法不能輕易使用，不過諒這群不屁孩兒也認不出來。想到這里，碧綾并指為劍，使用穿花繞樹身法，飛快的刺向李云彩等。

錢掌柜本來正咪著眼品茶，突然看見碧綾使出的劍指，神色大變，連手里的茶碗都沒拿穩，重重的摔在地上！

只不過頃刻之間，店里已經七扭八歪的倒了一地的人。碧綾輕松的拍了拍手，正想和錢掌柜打招呼，就見張大著嘴，驚訝萬的看著自己。

碧綾初以為打架的場面嚇到了他，可是當錢掌柜輕輕吐出“紅蓮劍法”四個字時，碧綾如中雷擊。

兩人滿目驚疑的四目對望，直到伙計跑過來問怎么回事，錢掌柜才回過神來，傳音向碧綾說道：“今夜三更，請來百合齋后院。”

碧綾強行按壓住心里的不安，同樣傳音道：“好。今夜三更，不見不散?！?/p>

轉身急步離去，就聽陳耀在身后哭嚎：“哎呀媽呀，又踩到我的手啦……”

抬頭看看時辰，天已近午。街道兩道的食肆酒樓已經人聲喧嚷，香氣四散飄香。行人已經不多，就算有兩三行人，也行色匆匆，想必也是急于回家的。

碧綾心中忐忑，一路低頭沉思，那鐵掌柜到底是什么？雖說紅蓮劍法名滿江湖，但一個普通扇店的掌柜，怎么會認識紅蓮劍法？不對，他能傳音入秘，代表武功不俗，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掌柜而已。但這樣的一位武林高手，為什么要混際于市井之中呢？最重要的是，他認出紅蓮劍法之后，為何要約我在三更相見，這，會不會個陷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