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顏酒量不好,在林府為了惹怒林清獻(xiàn)時就常常喝醉,這時又喝了一杯,擔(dān)心御前失儀,便暫時不再說話。
皇帝卻注意到了她的頭發(fā),突然伸手將發(fā)帶一扯,她滿頭的青絲就如水銀瀉地一般披散了下來。
梓顏沒料到皇帝會如此輕薄,驚得跳了起來,叫道:“皇上!”
皇帝卻不以為意地道:“剛洗過頭發(fā)就扎起來干不了,朕都披頭散發(fā),你哪有扎起來的道理?”
“哦。”梓顏櫻唇微張,感情皇帝是唯我獨(dú)尊的意思,她反應(yīng)未免過激了,這么一想,頓時有些訕訕,小心翼翼地坐回了錦凳。
皇帝也不想太著痕跡驚嚇了她,便道:“朕看你剛才那番見解甚是……特別,你可知道天下百姓是怎么評價朕的?“
梓顏眼睛骨碌碌一轉(zhuǎn),思索該怎么說。
皇帝故作不悅:“怎么?”
“陛下當(dāng)然是明君了。”梓顏的語氣明顯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就這樣?”
梓顏見他也不質(zhì)疑自己的話,心想:“剛才我說了更忤逆的話,皇上都沒有生氣,難得有機(jī)會面圣,不如大膽一些,說就說吧!”于是試探地道:“皇上不許生氣!”
圣聰?shù)勐犓@么說,還沒聽見評價,就隱隱有些生氣,心想:“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勤理國事,難道在臣民的眼中,竟然還不是好皇帝?”當(dāng)然他面上是不會露出什么表情來的,只微笑點(diǎn)頭。
梓顏見皇帝和顏悅色,娓娓道:“聽說皇上勤于政事,賞罰分明,也能聽大臣們的諫言。對太皇太后很孝順,對王叔與諸位兄弟也是恩威有度。還關(guān)心天下民生疾苦,與高祖、世祖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幾朝以來難得的圣明君主。”
皇帝聽到這里,不由笑逐顏開:“嗯,那是臣民們過譽(yù)了,高祖開創(chuàng)我朝、世祖定鼎中原,以后萬不可說朕超越高祖世祖之類的話。”
梓顏見他笑得開心,還要這么說,不由暗暗腹誹,于是話鋒一轉(zhuǎn):“但皇上自小便是皇太子,高高在上,應(yīng)該知道晉惠帝‘何不食肉糜’的笑話。”
皇帝立刻沉下臉:“敢拿朕與那個傻子作比?”
“不是那個意思啊!皇上!”梓顏這才有點(diǎn)察覺什么叫天威難測,忙道:“我只是想說,皇上離百姓太遠(yuǎn),百姓們知道朝中有忠有奸,可皇上未必知道。”
皇帝見她露出幾分委屈神情,心思立刻沉靜下來,想:“朕方才要她說真話,小丫頭如此認(rèn)真,怎能掃了她的興?”于是不動聲色給梓顏布了道菜,示意她繼續(xù)說。
梓顏道:“皇上其實可以微服私訪,到民間聽聽百姓們的議論。百姓們都說皇上重用的牛晉,此人心狠手毒,難免有冤獄。”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皇帝感嘆一聲,知道她說的話是真的,只是他并非不清楚牛晉的為人,話題太敏感了,觸及到了他治理天下的中心地帶,暫時還不想聽,于是笑道:“看你小小年紀(jì),政見不少嘛!朕難得來此躲懶,還是莫議國事,說說你自己罷了。”
說到自己,梓顏臉一紅,心想:“這有什么好說的。”
“你哪學(xué)來的《裴將軍滿堂式》?沒有武功,竟然能舞成那樣,朕覺得很不錯。”
梓顏眼一亮:“家父任職兵部多年,三年前考較一個舉子,回來贊不絕口,因他是孤兒,便常帶回家中,引為莫逆之交。皇上猜他是誰?”
皇帝被她的模樣逗笑了:“是誰?這么說來,朕也認(rèn)得?”
“他就是皇上后來欽點(diǎn)的武狀元李沖之!我的劍舞就是他教的。”
皇帝想起李沖之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他委任到前軍都督府任職,那也是個氣宇軒昂的美少年,心里竟很不是滋味,道:“你父親很特別呀!也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竟讓她教起你劍舞來了。”
梓顏聽皇帝諷刺父親,愀然不樂,嘟起了嘴。
皇帝看她粉嘟嘟的櫻唇,心里一緊,很有一親芳澤的欲望,但她分明對自己的心思毫無所覺,若有什么舉動,倒顯得唐突佳人了,只能調(diào)頭望向窗外,嘆道:“朕從小跟著許多名師,讀的都是圣賢之書,也許也不盡對。看你說話,口沒遮攔,自小定然沒少看歪書。”
梓顏不同意了:“陛下認(rèn)為野史就是歪書么?我倒覺得看野史更能看出些真相來。就便是那些民間傳說神話,我認(rèn)為只怕也是有些來歷的。”
“哪些神話有來歷?”皇帝回頭,這丫頭的思路看來遠(yuǎn)不是朝中大臣們所能及。
梓顏道:“嫦娥奔月的故事人人知道吧?”
“嗯。”
“我總是想,后羿他本來是夏朝時候一位凡間君主,無端端生出他妻子偷靈藥奔月的故事來,這世上哪來的神仙?只怕是嫦娥不喜歡后羿,跟別人私奔了,臣子們怕君上的面子不好看,于是就編故事來騙百姓,傳到后來,就變成這樣啦!”
圣聰?shù)劢K于忍俊不禁,說一聲:“奇思怪談!”說是這么說,他還是很想再聽,于是道:“還有呢?”
“還有啊,不是有上古伏羲女媧因怕斷了人間香火,以山頂滾石為約,若兩人從山頂推下的石頭能滾在一起,便說天意讓兄妹通婚的故事嗎?”
“這故事你又想出什么來了?”
“我想啊,那時上古部族之間蒙昧,尚不知兄妹不能通婚,女媧和伏羲,不過是部族首領(lǐng)罷了,后人為了美化他們,故意找些為天下蒼生香火延續(xù)的理由來……”
“哈哈哈!”皇帝大笑,看著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表達(dá),這丫頭學(xué)問不淺,且都有自己很獨(dú)到的看法,竟然還真敢跟他這個皇帝說。多少年了,樂無極覺得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跟自己這樣直率地聊過天,心情一時舒暢無比。
“皇上笑什么?可是不贊同?”
“沒有,你說的,朕都很贊同。只是沒見你吃東西,餓著了,倒說朕小氣。”皇帝笑著說。
梓顏這才覺得確實也餓了,看皇帝又不難講話,便舉起筷子吃起來。她夾了條棕色的東西,覺得入口軟滑,很好吃,不由問:“這是什么?很好吃。”
“這菜叫靈消炙,是鸚鵡之舌做的,朕看很適合你這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
“啊?”梓顏一聽,霎時沒忍得下去,一口就把嘴里的菜吐到了面前玉碟之上,道:“太殘忍了!那做這一碟菜要?dú)⒍嗌僦畸W鵡?”想想剛才還在吃鸚鵡舌頭,不禁作嘔。
圣聰?shù)叟e掌欲拍她的背,手伸到中途,還是改作去拿了酒壺,道:“快別嘔了,朕是哄你的。”
“不是說君無戲言?”梓顏薄嗔。
圣聰?shù)凼樟诵θ荩岸颊f君無戲言,人生苦短,朕開一個玩笑都不行,豈不太無趣了?”
“皇上是天下至尊,肯定比一般人要快活得多了,少一項開玩笑的權(quán)利應(yīng)該不打緊呢。”
“你怎知朕快活不快活?”
梓顏語塞,據(jù)她所知,只有昏君才是快活的,明君們擔(dān)負(fù)著天下重任,都很累啊,她看著皇帝,不由有些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