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顏生平第一次跟隨大軍行動，就遇到了急行軍。

樂伽楠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梓顏胯下一匹灰色斑點(diǎn)的母馬，兩人并轡飛騎，身后跟著幾位將領(lǐng)和文泰。

隨軍生涯對梓顏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體驗(yàn)，處處令她覺得新奇。

便連旗手也不像她往常所知，旗桿就綁在他們背上，完全不影響打馬飛奔，獵獵龍旗飄展在主帥后方，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一萬左右的騎兵在雪原上打馬飛奔，場面蔚為壯觀，但天寒刺骨，人在馬上迎風(fēng)飛馳，實(shí)在夠嗆。

梓顏雖已用布包裹了耳朵口鼻，還是覺得鼻尖發(fā)疼，熱氣呼在掩面的棉布上，外頭竟薄薄結(jié)了一層冰。

陽光遙遠(yuǎn)無力地籠罩在四周飛逝的景物上，京都的生活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

走不過一個時辰，梓顏已經(jīng)覺得雙腿發(fā)酸，再無力夾著馬腹，眼前的雪地上莫名冒起許多黑點(diǎn)。

她晃了晃腦袋，正覺奇怪，伽楠手中的長鞭忽地一抖，卷住她的腰身，凌空就卷到了他的馬上，一雙冰涼堅(jiān)定的手覆上她的眼睛，責(zé)備中帶著關(guān)切：“你在雪地里逃命了五六日，竟不知一直盯著看會導(dǎo)致雪盲？”

文泰見狀，機(jī)敏地打馬上前攏過那匹灰斑母馬的韁繩。

梓顏雙眼不能視物，馬上顛簸，心中有些驚慌，本能地將身子往后縮了縮。

伽楠本待下令歇息整頓，只覺懷里一暖，硬生生就把到了舌尖的話咽了回去，柔聲道：“別睜開眼睛，靠著休息一會。”

梓顏只感覺他的手從她眼上撤去，輕輕地環(huán)了她的腰，便是想說什么也難以張口，柔順地依著他，一雙玉手無法去抓韁繩，按在伽楠手上也不自知。

在大帳中，伽楠謹(jǐn)慎守禮，這番耳鬢廝磨竟比前些日子親近得許多，兩人的心跳傍著馬蹄俱是咚咚飛快。

急跑了幾十里地，馬兒也都有些疲乏了，有副將高喊道：“殿下，稍事休整吧？”

伽楠嗯了一聲，方下令停止前進(jìn)。

馬兒得得緩了下來，終于停穩(wěn)，梓顏只覺身子一輕，已被他從馬上抱了下來。

伽楠見她猶自閉著眼，低低笑了，俯身在她耳邊道：“放心吧，可以睜開了。”

梓顏睜開眼，才發(fā)覺兩人委實(shí)依偎得太近，周遭好像射過來許多驚異的目光，她連忙跳開幾步，拱手道：“郎君恕罪。”

昭勇將軍陸裕善知她是個女孩兒，見太子如此待她，自然猜得出幾分，下馬過來笑道：“殿下哪會怪罪，小顏?zhàn)庸桥c眾不同的。”

他這話一說，這里梓顏紅暈上臉，那邊昭毅將軍許會等都是莫名其妙，一個個用怪異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文泰擔(dān)心這些莽夫誤會，連忙打岔：“放馬吃草了，喝水趕路，趕緊著。”

梓顏被吆喝聲吸引過去，只見眾將士紛紛將身邊的雪扒拉開，露出草皮兒，馬兒就悠閑地吃起草來。這許多騎兵，她舉目看去，竟沒有一個臉上露出疲憊之色的，不由得大是佩服。

許多兵士就地抓了雪來咬上幾口，還有些居然就趴到自己的馬肚子底下喝起馬奶。

梓顏瞪大了眼，這才發(fā)現(xiàn)，這大軍中，除了皇太子那匹馬，全軍騎的都是母馬。

幾個副將圍攏過來，伽楠走開幾步，梓顏聽得幾句，似乎在討論先去攻打回回人拜火教還是摩尼教，她有心避諱，便離得遠(yuǎn)些，過去瞧自己的灰斑馬，撫著鬃毛問：“文公公，大軍中所騎的馬兒都是母馬，可是有些道理的？”

文泰道：“那是自然，這些都是千挑萬選的蒙古馬種，雖然不是十分高大，但耐跑得很，古時說的赤兔馬，那也不過如此。而且選的有馬奶喝的母馬，就是斷糧了，也不至于餓死。”

梓顏道：“文公公懂得真多！”

文泰更加得意了，道：“姑娘不知道吧？小的打小跟在殿下身邊，他做道士的時候小的也跟隨在山上。這次帶出來的三萬人馬，是殿下從幾十萬禁軍中挑選的，而這一萬，殿下可是親自操練了一年，不說以一擋十，一個對付三四個必然不成問題。”

梓顏越聽越覺有趣：“殿下讓士兵們把糧草都吃光了，不怕餓得大家沒力氣打仗？”

文泰道：“大家伙懷里都揣著肉干呢，那能救急。真要吃飽？殿下說了，攻下一個目標(biāo)，就能吃飽喝酒享樂一翻，每人功勞薄上記下一筆，要是攻不下，那可得餓著了！”

梓顏尋思了一會，點(diǎn)頭道：“這可是把士兵們逼得非打勝仗不可了？叫作背水一戰(zhàn)吧？”

文泰沒讀過什么書，根本不懂，嘿嘿笑著輕輕搔下巴，道：“估計就是那么個理兒！”

梓顏沉默半晌，抬頭看著伽楠的身影，目光更加柔和。

伽楠正轉(zhuǎn)頭看她，見她盈盈注視，微笑著向她招了招手。

梓顏輕快地上前問：“郎君有事吩咐？”

伽楠也不說話，攬著她的肩走過一旁，自馬鞍上解下一個水囊遞給她。

梓顏四下里一看，突然見到許多士兵毫不避諱地就地解手，滿臉臊得通紅，幾乎想將頭埋進(jìn)雪地里去，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不喝東西。在營里，已經(jīng)夠麻煩了……”

伽楠不免失笑，低聲道：“不妨事，只管喝，任何時候我都能給你想出辦法來。”

梓顏含羞望了他一眼，接過來淺淺抿了一口，入口參味香濃。

如此環(huán)境中，他居然還是給她備了參湯！

她心中著實(shí)一暖。

他正是鳳眸含情，朝她露出無比璀璨的一笑。

梓顏?zhàn)ブつ铱吹冒l(fā)怔。

他一笑，委實(shí)是——傾國之姿！

伽楠伸手替她將落在額頭的一縷秀發(fā)抻進(jìn)暖帽，柔聲問：“怎么啦？”

梓顏回過神，但覺面上火辣作痛，卻是不答，心中喟嘆：“既已生作天之驕子，何故又賦予他冠絕天下的容色，如此男子，不止是妖孽二字足以形容了。”

“覺得累么？”伽楠深深看她一眼，又轉(zhuǎn)頭巡視將士們，似乎準(zhǔn)備開拔。

梓顏忙不迭地點(diǎn)頭，將水囊還給他。

伽楠接過來，將塞子塞好，重新掛在鞍上，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來，你身子弱，我?guī)恪！?/p>

梓顏柔弱中自有韌性，絕不想成為負(fù)累，只是搖頭：“郎君讓我多多鍛煉，否則會拖大家的后腿。”

伽楠便點(diǎn)頭上馬，將士們見了，也不用下令，紛紛翻身上馬。

文泰牽過馬來，梓顏忽然也想炫耀一下，提氣一個飛縱，險險躍了上去，卻用勁過猛，差點(diǎn)從馬前栽下來，著急忙慌抱著馬脖子緩了幾口氣。

好在這馬十分溫順，立在原地動也不動，梓顏歇了一會才坐穩(wěn)，這才揚(yáng)起臉兒，準(zhǔn)備聽皇太子的夸獎。

誰知伽楠皺著眉道：“以后不許魯莽！”

梓顏不由有些委屈，好好的一個身法，到了他嘴里就成了魯莽了。何況，說起來，他明明還算是晚輩，是個半大的少年，雖說過了年可以算十六歲了，但她十七歲了好不好？為何兩人越是相處，自己就越發(fā)變成小孩子了呢？

一路上，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以至于她顯得悶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