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外面的叫喊聲,梓顏有一瞬間的驚異,她并不怕什么刺客會傷到她,只是奇怪定坤宮外何時埋伏著這么多人,他們好像都是忽然間一起出現的,就像平地炸起的驚雷。而她一直醒著,也沒有先聽到遠處有什么動靜,也就是說來的刺客也不是由遠及近地鬧出很大的動靜才過來的,應該是突然出現在定坤宮外才被發現,這宮室處于整個皇城正中心位置上,高高聳立,四周沒有任何樹木可以遮蓋,會招致刺客只有兩個原因。
一是沖皇帝來的,二是沖著她來的。
梓顏起身的同時,圣聰帝自然也已經起來了,他忽然走過來將手上拿的一件披風裹住梓顏,還細心地給她系上帶子,這才招呼來人侍候。
宮外響起了各種械斗的聲音,伴隨著侍衛們的慘叫,顯得來人似乎很厲害。
寢宮門外李三臺有些惶急地叫了一聲:“皇上。”
樂無極已經大步邁了出去,走了幾步,不忘回頭對梓顏道:“皇后跟在朕的身后吧,免得出什么亂子!一起來看看。”
李三臺和五福連忙獻殷勤地上來攙扶梓顏。
一行人隨著皇帝來到定坤宮前,就見平坦的宮殿前有百十來侍衛打著燈籠圍在漢白玉欄桿的四周,而所謂的刺客,只有一個人,他立在場心,周圍倒地的十幾名侍衛全部都在抽搐呼痛,不過看起來并沒有性命之憂,另外還有一圈侍衛持著雪亮的鋼刀指著他,卻不敢貿然上前,只是呈出一種困式。
梓顏一眼看到燈火交映下那挺拔矯健的身姿就全身顫抖了起來。不知為什么,她覺得不會看錯,這世界上沒有人再有她這么熟悉的身影,就算他此刻用黑布蒙上了臉,她也一眼就可以認出來,那就是伽楠!
場中的黑衣人也定定地看著跟在圣聰帝后面出來的梓顏,兩人隔著不算近的距離,可他眼中迸發出的復雜神色足以叫梓顏心神俱碎。
他終于還是來了,在她成為皇后之后!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這樣見到他的場景,也勸自己下過無數的狠心,明知道兩人不可以在一起,明知道會被天下人唾罵,她不能以自己的殘花敗柳之身貽誤了他終身啊!所以她的心里雖然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腳卻被釘在了地上一般,再也移動不得半分。
樂無極似乎沒有看出來來者是誰,冷哼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單槍匹馬來闖皇**殿,朕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如此狂妄!”說罷就要親自動手。
伽楠無視樂伽楠和一眾侍衛,也沒有說話,依舊只是看著梓顏,看著看著,他的目光從憤怒、疑慮、傷心漸漸變成了失望、甚至是痛心之色。
梓顏木然地站在那里,感覺他目光如刀,似乎在她全身上下通通刮了一遍。她這才下意識地低頭打量自己,原來她忘記了,匆匆起身,樂無極體貼地給她披上了他的披風!這時她有口難言,就算能說話,她也無法告訴他真相啊!樂伽楠與皇帝反目的后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樂無極掌風已到他面前,伽楠驟然自梓顏身上收回了目光,低喝一聲,場心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陛下萬金之軀,千萬別輕身犯險!”黑暗的空中有人暴喝一聲。
諸人舉頭望去,忽見一人凌空虛步而來,在空中已經向左首一抖手就是無數點寒光射過去。
眾人這才發現剛才在場心的黑衣人不知道何時已經現身在那個方位。
伽楠并沒有回頭,右臂一展,身上穿的黑衣就向蟬衣般褪了下來,漫空舞成一團黑云,將來人打過來的暗器全都收進了衣服里。他脫去黑衣之后,露出里面的金色甲胄,在眾多的燈火映照下泛起冰冷的光。
“是——”樂無極指著他,突然大叫了一聲:“你這孽障!”
空中人也已落地,居然是溫潤如玉的東海王子樂殊,在這初冬之際,他身上只著了一件中衣,似乎是匆匆趕來,見皇帝這么說,他對著還被黑巾擋著面部的伽楠道:“莫非,莫非是殿下……”
樂伽楠“刷”地將面巾揮落。
梓顏望去,見他清瘦了許多,面上滿是風塵之色,嘴唇干裂,頭發本來綁在頭頂的太子冠中,但是此際有許多已經掉了出來,散亂在夜風里,輕輕飛舞。
這個凌亂在風中的金甲少年,依然是震懾人心的美,卻是美得凄涼。看見他的模樣,梓顏可以想象出這一路他是多么急切地打馬回京,也許他不眠不休只為求一個真相,卻不知真相是如此令他傷心,就算在火光下,也可以發現看出他已經臉孔煞白,沒有一絲血色。
梓顏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直至咬出了血來,才能克制自己飛奔上前抱著他大哭的沖動。
圍在四周的侍衛們見是太子殿下,立刻解除了戒備狀態,大概以為有什么緊急軍情,連忙都跪下行禮。
樂無極冷冷道:“見了父皇也不行禮,夜半闖宮,在皇家是何等大忌?你就不怕定你個謀逆之罪?”
樂伽楠仰首對著夜空靜默了片刻,他其實在極力控制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此時用傷心二字已不足以表達出他的心情。他自聽到皇帝大婚的消息起,就知道娶的必然是梓顏。于是他不顧前線正在打得熱火朝天,不顧與父皇的軍令狀,翻越千山萬水,不知跑死了幾匹駿馬,這才回到京中。
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也怕弄錯了,曾經先探文府梓顏的閨房,又還分別去問過伯彥查那和文泰二人,盡管伯彥查那和文泰都說是梓顏自愿的,她現在當皇后不知道當得多么有滋有味,他都是不相信的。這其中必然有他們不清楚的內情,他認為梓顏必然是被逼才會如此……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不管搶奪她的是什么人,他都會把她帶走,就算她是皇后也罷,就算她被設計得失身了也罷……他都能夠接受,大不了他不當這個皇太子,兩人游劍江湖,未必是一樁壞事。
可是現在,他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父皇和她一同出來,她還披著父皇的衣服,而皇帝卻只是一身就寢的絲袍,這畫面讓他嫉妒失望得發狂,口中全是苦味。是了,不單單是嫉妒,里面更多的是失望……他全心全意,不介意她已嫁過林清獻,為了她一而再地傷母妃的心,為了她也不怕與父皇反目與作對,為了她把江山視為糞土……
可是他的愛,原來這么一文不值!
如果一開始她看不出他是誰,站在那里不言不動還倒罷了,現在幾人長久的靜默對峙中,她卻沒有半點過來的意思,他的心在最后的等待中一直一直地往下沉,直至沉到了谷底。
“自古以來,太子持械入宮都是大忌!哪一個皇太子闖宮之后有好下場的?朕聰明穎悟的愛子……真的不懂么?”樂無極再次逼問,聲音似乎空洞而遙遠。
聞言伽楠忽然低下頭來,慘然一笑:“但憑父皇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