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樂殊與梓顏達成默契之后,玉泉山行宮中的生活就可謂是懶散而愜意的。
靜宜在梓顏傷愈之后的第二日就被樂殊派人送了上來,姐妹兩個與小時候一樣,起則同起,睡則并頭,感情比堂妹梓蓮好多了。梓蓮因近日來心中越發對東海王子動了心思,更加著意地巴結靜宜郡主,姐妹三個人倒是其樂融融。
山上連日來下了好幾場雪,瓊枝玉樹掩映著飛檐雕斗,湖水一開始倒是沒有結冰,風景十分之娟秀。梓顏她們會在不太冷的午后結伴游湖,或彈琴作畫,或煮茶談天,若是沒有思念伽楠的痛苦藏在心中,便是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也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宮里隔三差五地有人往行宮里送各色果品衣物首飾和珍禽走獸,來的人都是口齒伶俐,還會把朝堂內外的事大體上都說一遍,梓顏偷偷打發人回文府問了一問,果然都是八九不離十的,看來樂殊是真心實意地與她坦誠相對,讓她慢慢體會到了他對她的深刻用心。
一個多月之后的清晨,梓顏有孕的事已經讓方太醫正兒八經地報備了宗人府,宮里以皇帝的名義送來百十來樣賞賜,又說她不方便車馬勞頓,命在玉泉行宮待到孕期滿三個月再行回宮。
梓蓮逗弄著架上新送來會跟著念詩的鸚鵡,道:“姐姐,這鳥兒的毛都是白色的,可是個稀罕物兒,你若不喜歡,就賜了我吧!”
靜宜見這段時日梓蓮見了好東西就要,心里對她已不太喜歡,便道:“你姐姐身邊本來就夠冷清的了,死物倒還罷了,這活物你就饒了它吧,將來孩子落地,還能跟著學說話呢。”
梓蓮笑著望了望一身天藍色滾著銀白狐毛邊的靜宜,優雅貴氣,不敢得罪,“我也就是說說,沒真的想要?!?/p>
梓顏坐在窗前的炕上縫著孩子用的鞋面,微微笑了一下,近來她心中怨氣益發少了,母性天然戰勝一切。官面上對外宣稱皇后有孕不過兩個月,其實實際上她已過了反應期,約莫三四個月了,人也開始圓潤起來。
靜宜坐在炕的另一頭伏在小幾上畫花鳥的樣子,她見梓顏近日來已經不曾提到伽楠,裝作不經意地道:“聽說皇太子大敗了南詔叛軍,可是竟然違旨不愿意班師回朝,而是讓人帶了書信回京說去征討西域去了,顏兒你對此事怎么看?”
梓顏手抖了一抖,針尖差點戳到肉里,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覺得自己便是他最親近的人,只得淡淡道:“殿下他向來很有主見,或者是別有深意吧。”
“如今可不比以前呢,皇兄與你大婚之后性子好像大變,這次下的一些詔令我看著很是不妥,會引起朝野動彈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哥哥在朝中勸也不曾……”
梓顏知道她說的是皇帝下詔給天下百姓加派人頭稅和地丁稅,大肆打擊大歷境內各種信仰,包括將所有的寺廟都要改成道觀,百姓們只許信道不許再拜佛。還有就是對拼命進諫的大臣們施以廷杖、鞭刑甚至于砍頭等等舉措皆是很不得人心,她們躲在玉泉山上都能感覺到朝堂上暗流涌動,似乎隨時就會有天翻地覆的大事。因為她知道樂殊已經逐漸控制了樂無極的心性,略一思索就能明白這是樂殊借各種不得人心的新令來毀掉臣民們對皇帝的愛戴,在為他篡位之前做準備。
“你怎么不做聲?”靜宜停了筆抬起頭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還是你想回宮去勸勸皇兄呢?”
有人要挑起事端,受苦的是天下百姓,梓顏雖沒有很大的憂國憂民之心,想起來到底是有些煩惱,被靜宜一問,置身事外的決心便有些動搖。
梓蓮見梓顏皺眉猶豫,插話道:“何苦管那些閑事呢,皇上為君多年,自然比我們女子更懂得朝廷的事,姐姐去多嘴,說不定要引起他的反感。我倒是對明誠郡主要求隨軍去照顧皇太子的事更加有興趣些,聽說她剛一上書,皇上馬上就答應了,也不知道現在去了沒有?!?/p>
梓顏想到明誠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追隨伽楠,心里發苦,卻不能說什么,只豎起耳朵聽。
靜宜笑道:“她從小嬌氣得很,皇太子既然要遠征西域,說不滅盡西域各小國就不回來,生活必定是極其困苦的,她若能堅持下來我倒是真要佩服她對伽楠的心了。待她回來,我真心祝福她?!?/p>
梓顏有些生氣,看也不看靜宜,模樣兒還是鎮定,手上的針腳卻都亂了。
靜宜瞧在眼里,暗嘆一聲這傻姑娘還沒有死心,便想在夜里再開導開導她。
室內陷入靜默,香爐中裊裊上升的煙都呈一縷直線冒上兩尺來長方才在空氣中化成各種姿態消散。
梓蓮覺得有些無聊,不過她們兩個性子都比她沉靜,她說些家長里短的話經常被嫌棄,這會兒只得歪到炕上拈起小幾上放的蜜餞放一顆到嘴里,一邊看看梓顏手上的繡活兒。
遠遠地,好像傳來了嘈雜之聲,初時聽不真切,漸漸地嚎哭之聲清晰了起來。
梓顏和靜宜對望一眼,都覺得很奇怪。
玉泉山行宮占地雖然不是十分廣袤,卻也畢竟是皇家重地,尤其現在有皇后和郡主住在這里,誰敢大聲喧嘩呢?
梓蓮最先耐不住性子了,問道:“姐姐,是不是差人去看一看?”
梓顏點點頭,梓蓮歡喜地出去吩咐那三個很拽的侍衛去了,那二男一女看起來武功都相當高,而且除了梓顏不太理睬其他人,梓蓮就尤其不喜歡其木格,于是就出了門就找上她:“喂,皇后娘娘命你去看看那邊出了什么事,怎么鬧出這么大動靜。”
其木格橫了她一眼,見她是奉了梓顏之命,便垂首答應,施展開輕功就去了。
不多久,其木格回到了皇后房中,五福與她一同進來,她先回稟道:“是玉泉山龍門寺的和尚跪在行宮門前喧嘩,請求皇后娘娘的庇佑,說是皇上下旨命寺中的和尚都還俗去服兵役。有年紀大的必須轉信道教,蓄發易服,若是不從的,以抗旨罪論處?!?/p>
五福忙道:“驚攪了娘娘,奴才們實在是該死,不過適才奴才已經吩咐禁衛軍將那幫子禿驢都打出去了,諒他們不敢再前來鬧事。”
梓顏向靜宜道:“我素來不愛問這些事,對佛門也是敬畏有之,信奉還談不上。不過,這龍門寺一直香火鼎盛,借著京都豪富們的香油錢廟產置辦得也不少,聽說來京赴考的窮困舉子們在京中別家寺廟求借不到居住之地,便都來此投宿,寺里也是盡量收容。照這么看來,這里的和尚們該是真心向善的吧?”
靜宜擱下筆,道:“嗯,凡事都要從兩面去看,天下自然也有作惡的和尚,也有圈了許多百姓的地不事生產勞作反而背地里做盡壞事的僧人,要是遣了那樣的寺廟我們也不該去管。龍門寺口碑極好,廟里的主持是真正宣揚佛家文化的高僧,既來求取庇佑,妹妹看是不是管一管?”
梓蓮急了,“這可是皇上的圣旨,姐姐若去管,怕不得罪皇上?!?/p>
靜宜莞爾一笑,向梓顏道:“你怕么?”
“我最不怕的就是得罪皇上。”梓顏胸有成竹,下炕穿鞋,五福連忙上來侍候。其實梓顏心里卻說,我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你大哥樂殊,既然是他在朝堂上搗亂,我在此間小小地與他唱個反調,且看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