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市書法協會組織的交流會上,十來名書法協會會員正舞文弄墨,意酣興濃。站在中間位置的寧磊已經完成了手中的作品,他的楷書遒勁有力、工整舒展,在眾多作品中屬于上乘,剛寫好就博得其他人的連聲喝彩。寧磊擱下毛筆,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今日他穿一件淺色襯衫,米色長褲,雙手閑閑地插進褲袋,挺直了上身,在一眾人中顯得玉樹臨風、氣宇軒昂。
寧磊正端詳著墨跡未干的字跡,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鈴聲,寧磊拿起手機看了一下來電,立即快走幾步,走向外面的陽臺。
此時風息樹靜,四月末的陽光已有幾分燠熱,透過高大的樟木樹葉斑駁地灑落在2樓陽臺上,站在陽光碎影中的寧磊臉罩寒霜,他面無表情地聽電話那頭的人傳達來的信息,良久,問了一句:“什么時候的事?”等他得到對方的答案后,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他的雙唇抿緊,面部肌肉僵硬,眼眸深處卷起濃云,表情變得深不可測。
半小時后,寧磊走進會場,他向眾人作了個揖,微笑著打招呼:“各位,我有點事,得先走一步,不好意思了,晚上大家挑個喜歡的飯店。”
幾乎每場這樣的交流會,都是由寧磊做東,所以大家也不待寧磊多交代,連忙附和道:“沒事,沒事,你忙?!?/p>
寧磊遽然轉身,抄起車鑰匙,駕車匆匆離去。
一路上寧磊面色暗沉,眼神晦暗如墨。剛才他接到密信,顧氏集團已在十一日前發生重大人事變動。
既然大局已定,而那人不動聲色至此,他有什么打算?
寧磊立即撥電話給丁悅華。等紅燈的時候,他打開車載音樂,挑了首極舒緩流暢的鋼琴曲,慢慢調整呼吸,讓情緒平復下來。
“什么事這么急?”丁悅華進門便問,剛才接到寧磊的電話,聽他語氣急促,說有急事要到住處相商,丁悅華急忙趕到寧磊那套臨近江邊的公寓。進來卻見房間開著音響,寧磊正拿著話筒唱歌,面色從容如常。
見他進來,寧磊好整以暇地從吧臺拿過一瓶酒遞給他,道:“來,兄弟,干了。”
“怎么回事?”丁悅華接過酒瓶,和他碰了碰瓶,兩人各抱一瓶酒喝了起來。
“沒什么事,突然間想找人喝酒唱歌。”
丁悅華將信將疑,他轉了轉眼珠,看看寧磊一塵不染的房間,捉狹一笑:“你確定?你是知道我的酒量的,逢喝必吐啊?!?/p>
寧磊的臉黑了黑,雖然是單身公寓,但他的房間一向收拾齊整,他不能想象不菲的長兔毛地毯上被人酒醉吐得到處都是。他拍了拍腦袋道:“我倒忘了,你煙酒不行。”
“早知你要找人喝酒,我就把王捷叫上了?!?/p>
“你可別讓悅薇再跟你急了?!睂幚诘?。
上次三人喝酒,丁悅華硬要拼酒,最后王捷醉得不醒人事,倒在酒店睡了一晚,等到半夜不見老公回的丁悅薇電話里一陣怒罵,把醉意朦朧的哥哥罵得狗血噴頭。
“嗯,悅薇快生了,我怕她一生氣動了胎氣?!?/p>
寧磊勾勾手:“來,我們到陽臺上喝。”
丁悅華張口結舌道:“你,你就這么想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睂幚诶_門,坐著陽臺的凳子上,交疊雙腿,喝了一口酒。
丁悅華看著寧磊的眼睛,問道:“你有什么心思?”
“有嗎?”
“聽你點的歌就知道了。”
電視里點唱的是《我終于失去了你》。丁悅華不止一次發現,只要寧磊心情不好時,都會聽這首歌,聽著聽著他就會覺得這首歌仿佛是為他定身量寫。
寧磊的目光久久地望向遠方,陽臺很大,視角非常開闊,坐在陽臺上就可以看到整個夕陽西墜至地平線的過程,此時太陽剛剛轉西,滿天霞光如錦,再好的調色板也調不出這瑰麗而絢爛的自然色彩。
“記得我們四個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時候?”寧磊問。
丁悅華拉過椅子坐在寧磊旁邊,笑道:“當然記得,那是茂華第一筆訂單的慶功會,也是我第一次見你喝醉酒,傻笑了一晚上。”
那時寧磊已回到江城一年多。在多方支持下,茂華商貿成立了,很快茂華接到了第一筆訂單,那筆訂單拿下后,大家忙得上火不算,還整整瘦了一圈,當半個月后第一筆超過五位數的結算款打到銀行賬戶時,大家喜極而泣。那天他倆加上王捷以及其他幾名員工,一直喝到天昏地暗,其他人吐完了,喝了點醒酒湯很快醒了酒,可是寧磊一直在喝,數他喝得最多,喝到臉色發白,他只是笑,即便深醉,都沒見他失態。
“茂華成立至今四年了?!睂幚卩?。
“是茂華的事?”丁悅華問,他想了想安慰道,“噯,也別太擔心,最難熬的金融危機都過來了,還有比短缺資金,流失市場更痛苦的?”
寧磊迅速看了丁悅華一眼,沉默地又喝了口酒。說實在的,在這件事上他沒指望丁悅華能為他分憂,以丁悅華的樂天性格,他是不會有那份警覺的,所以他臨時決定不把壓力轉給丁悅華。
況且顧氏換權不久,在局勢和地位還不穩固的情況下,一般會先安內,然后才會攘外。也就是說自己還有時間靜觀其變。得出這個結論后,他可以肯定,讓他一直糾結在心的顧航北和顧氏換權這件事應該沒有必然因果。
丁悅華也有些疑慮,前幾日在妹妹家聽寧磊提起顧氏集團董事長之子顧航北有意發難之事,他的心中就有幾分不明白。
“那個顧航北又在找麻煩?”
寧磊沉吟不語。顧航北的事他還沒完全想明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查過這次參與畫展競價的單位和個人的背景,并沒有顧氏身影,”丁悅華說,“你確定顧航北參與其中?調過現場監控錄像,除了咱們的人,其他都是業內有來頭的?!?/p>
“他已離開顧氏,自然不會再用顧氏的名義,”寧磊慢慢說道,“上幾次拍賣會上見的那幾張陌生面孔,這兩次沒有看到,說明他們前幾次是有意提醒,等知我察覺了,他們自然就會消失。
“你認為這些人是顧航北派來的?”丁悅華說,“顧氏真的卯上我們了?”既然顧航北是顧氏集團董事長顧詠山的兒子,那么是不是意味著顧氏要對茂華采取行動?
寧磊并不接話,有件事寧磊一直沒有告訴丁悅華。他下意識地抬頭看看天空,夕陽已經西下,一輪紅日漸隱于群嵐,縱使曾經光芒萬丈,也終究要等下一個日出,有不舍有希冀,既壯觀又壯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