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嘉本想著魏凰焱這兩日總會來自己宮中解釋一下,誰知道魏凰焱竟人影不見。去了一趟宣德殿竟也被蘇念笑著擋在外面,只說皇帝此時忙于朝政,無瑕見她。直到第三日的清晨,蘇念又來到昭陽宮,親自接了她從北邊的安和門悄悄出去。當元嘉上了馬車,看到一臉柔情含笑的魏凰焱,方知自己不過是被他騙了,想辦法不見自己,只是不想讓自己說出拒絕的話來。
她狠狠的瞪了一眼魏凰焱,魏凰焱雙目含笑輕輕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柔聲說道:“朕知道你喜歡游歷,所以這次朕只帶你一人出來,雖然此行的目的不是去游山玩水,但是朕也希望,你能陪在朕的身邊?!?/p>
元嘉心中暗暗嘆息,本想冷淡相對,卻又想這一路上要相處的時日長久,兩人還是平和相處為好。所幸魏凰焱一直謙和有禮,最多只是將她攬在身邊,也使她漸漸放下心來。
馬車很大,蘇念在外趕車,阿錦陪著元嘉在馬車內坐著。為了避免引人注目,眾人的穿著都很普通,馬車內外也都幾乎沒有什么裝飾,就像平民百姓出門走親戚一樣。
魏凰焱對外自稱為“馮子墨”,是個小商人,帶著夫人黎氏回徐州的娘家。
一路上,因為蘇念要做的事情很多,要趕車,探路,買賣購置物品,難免伺候不如在宮中周到。魏凰焱卻絲毫不在意,這個一代帝皇,竟拋卻帝王之尊,就像一個真正的凡夫俗子一樣,萬事親力親為,不僅將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條,對元嘉更是悉心照料,呵護備至。元嘉每每想冷下臉來,望見他柔和深邃的雙眸,竟什么都說不出來。
出了京城的前幾日一路上還沒見怎樣,畢竟靠近京城,治安良好。坐在車上長日無聊,魏凰焱便央求元嘉為他作畫。元嘉推脫沒有紙筆,魏凰焱眼中露出促狹的笑容,手腕翻轉,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支筆。
元嘉臉色微變,竟是那年在江寧海邊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為魏凰焱作畫后,被他帶走的那一只。
元嘉指尖輕觸這支筆,忽然覺得物是人非。
那一年,她十五歲,帶著阿茂與阿錦,為了自己的理想去游歷天下。在那短短的四個月里,遭遇了影響她一生的兩個男子。
魏凰焱靜靜望著元嘉,見她的眼神忽而柔和,忽而迷茫,忽而傷感,忽而悵然,心中不覺微微疼痛起來。
元嘉,在你的心里,究竟還有多少故事,是朕不知道的?
拗不過魏凰焱的糾纏,元嘉只得拿起筆為魏凰焱又畫了一幅肖像。第一次做畫的時候,因為走得急,他沒有仔細看到,這一次忍不住認真觀摩了一番。
元嘉的筆獨特,畫風更獨特。不異于常見的工筆、水粉丹青,元嘉的畫簡約、自然、線條流暢,畫出的人物惟妙惟肖。問到畫筆的由來,元嘉卻只道是一閨中友人所贈,其余再也不提。
只要不是魏凰鐸送的,魏凰焱便不在意,雖然對此種物品的做法很感興趣,但一時半會也不去在意這等小事。反而閑來無事總愛叫元嘉為他作畫,短短幾日便畫了好幾張。元嘉心疼鉛筆無法再得,后幾日便不肯再畫下去,魏凰焱也不再去勉強,只將那幾張畫作悉心的收了起來。
再繼續往北走,幾人的心境漸漸低沉起來。
從踏入辰州境內起,已經遇到大批的饑民流民,陳州一直算是富饒州縣,每年都會繳納大量的糧稅。而如今在辰州的街面上,已發現無數的乞討者,背兒攜女,衣衫襤褸。
因為辰州富戶較多,很多心善的大家族已在各條街上開始施粥放糧。每每到了用飯的時辰,大量的饑民排著隊,在施粥的粥鋪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辰州的知州姓樂,是個清官,每日都在官倉前親自督促發放賑糧的情況,一筆一筆無不親自過問。魏凰焱暗自點頭,辰州在樂知州的管理下,有條不紊,忙而不亂,此官日后可得重用。
四人在辰州小住一日,繼續北行。
天氣炎熱,空氣沉悶至極,出來也將近有七八天的時間,仍舊不見下過一滴雨。
坐在馬車中的三個人都覺得氣悶之極,忍不住出來透透氣。
魏凰焱喊蘇念停車,一出馬車,三人都忍不住驚呆了。蘇念剛才本想喊一聲,叫他們晚點下,不想還未出聲,這三個人竟然都出來了。
他為難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自己也只得長嘆一聲,靜觀其變吧。
已快到越州境內,他們走的是官道。此地空曠,地處荒涼,官道兩旁卻或躺或站著無數衣不蔽體的男女老幼。十幾名男子或坐或站,眼鋒如刀,冷冷的注視著他們的馬車;女人和老人大部分面色木然,有幾個孩子赤精著身子,坐在他們的懷中。每個人都是身形消瘦。臉色蠟黃,嘴唇干裂。
蘇念低聲說道:“主子們還是坐到馬車里比較好,這些饑民,都是餓瘋了的,主子們千萬小心他們會做出什么喪失理智的事情?!?/p>
魏凰焱目光轉動,突然臉色一變:“不好,快走?!?/p>
他一把將元嘉和阿錦推上馬車,隨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對著蘇念叱道:“快上來!”
那些面色陰狠的男子已站了起來,速度很快的向著他們的馬車走來。
蘇念臉色發白,飛快地甩起鞭子。
“駕!”
馬車飛馳起來,元嘉身子一震,幾乎在車內摔倒,魏凰焱一把攬住她的纖腰,元嘉臉色一紅,卻見他的面上卻極為嚴肅,忍不住從馬車的窗戶上望去,心中忍不住狠狠一跳。
十幾名男子飛快的向著馬車奔來,口中大聲叱罵著什么,卻因體力不支,馬車又跑的飛快,跑了一段路終于停了下來。
元嘉再懵懂,也終于清楚這些流民竟是要打他們的注意。剛才若是慢了一星半點,此時怕是他們早就被困在那里,無法脫身,后果如何,還真無法想象。
幾人均驚魂未定,馬車飛奔了好一陣子,直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方才停了下來。
魏凰焱的面色很難看,這還未到越州,竟有如此之多的災民,再往后的情形,可想而知。奏折里只寫著饑民無糧,流民四處乞討,何曾寫過這樣的情形。
蘇念遲疑地問道:“主子,咱們可還走下去?”
魏凰焱眼中現出凌厲之色,冷冷說道:“走,我倒要看看,再往下,還有些什么情況,是那些官員不敢往奏折寫的!”
進入常州,街面已經趨于混亂狀態。雖然沒有見到暴民,但是饑民、流民很多。常州不算富庶州縣,施粥施物的人也極少,偶然見到一兩家,所施的粥米也清可照人。
米鋪的米價貴的嚇人,好幾處米鋪都已緊緊關閉了大門,任憑百姓將大門敲得山響,也無人應答。
魏凰焱帶著元嘉走到一間開著門的米鋪前,聽到無數饑民大罵米鋪老板的黑心。米價原來是一斗三錢銀子,如今竟然被黑心商人抬到了八錢,這樣的價格,還有幾家能吃得起米?
正在售糧的小伙計冷冷說道:“要買的快點了,再晚的話這米價還得漲?!?/p>
正議論間,突然見從米鋪里面走出了另一個小伙計,他走到門口,抬手換了一張米價牌,上面寫著:“今日米價:一斗九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