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末,因?yàn)榧Z食減產(chǎn),生產(chǎn)隊(duì)秋后一算賬,只勾了五分錢,也就是說,社員一天掙公分,如果是十分的話,那么這一天核算下來只掙了五分錢,隊(duì)里去掉交的公糧,每人每年只能分配三百六十斤糧食,如果不足三百六,還得靠吃國家的返銷糧。
“嗨!”父親坐在炕沿上長嘆了一聲,抽了一頓悶煙,他拿起了筆一算計(jì),拚了一年的命才掙了二十一塊八毛四分錢,氣得父親把鉛筆往炕上一摔,筆尖也摔折了,摔的我好心疼。
這時(shí),父親聽到母親在院子里喂豬的動(dòng)靜,下地嗵嗵嗵地走到外面,看到毛管發(fā)亮的豬問道,“這豬夠分量嗎?”
“到殺的時(shí)候怎么也得有二百多斤呀。”母親又看著父親,“你問這干啥?”
“賣它吧!”父親說道。
母親又給豬添了幾把黃豆,臨殺前給豬喂黃豆能增加肚子里的水油。“你可得了吧,賣不賣,你可得問問這幫孩子,都好幾年沒殺豬了,把孩子都克拉壞了,你怎么尋思說了呢?”
一番話讓爹頓生怒氣。
“吃!吃!吃!就知道吃!”爹一腳把豬食槽子踢翻了,又一腳把豬給踹跑了,“操他媽的,沒個(gè)好!”一嗵的發(fā)泄便揚(yáng)長而去。
“瞅你爹那個(gè)死樣。”媽媽站在外面氣的直哭,我和弟弟又是找豬又是撿起被踢翻的槽子,“媽,你以后就別再提殺豬的事了。”我安慰著母親。
這時(shí),大黃狗汪汪地叫了起來,“陳木匠在家嗎?”是北屯老曲家來人找爹。
“不知道他死哪去了,找他干啥?”媽媽沒好氣說道。
“呵呵,這是咋的啦?啊,沒啥事,那我再找找去。”那人看了一眼滿地的豬食,說了一聲便走了。
“這都啥時(shí)候了?你怎么才回來?是不是又看牌去了?”媽媽望著滿臉紅撲撲的爹問道。
媽媽湊近爹抽了下鼻子,“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啥味?”
爹笑了,“我到老曲家吃豬肉去了。”
接連幾天,爹不是到老王家就是去老劉家吃豬肉,平時(shí)爹在村子里沒少幫人家干木匠活,到了年末,誰家要是殺豬宰鵝的,自然少不了讓爹去解解饞。
這天,爹又是很晚了才回家,媽媽看著他,“你總吃人家的,到時(shí)候不得請人家來吃點(diǎn)兒啥呀?”媽媽的話,讓爹一時(shí)沒了言語。
“哼!過幾天,咱們也殺豬!”爹說著便脫巴脫巴躺下了。
“啊呀,太好啦,要?dú)⒇i啦!”三弟樂得從炕上爬了起來,我又急忙把他按下,“快躺下,冷呀!”我和二弟、三弟在北炕蓋一床被子,四弟和老弟在南炕,小妹由媽媽摟著睡。
“閉燈睡覺!”爹一聲令下,都沒了聲音。
幾天來,我和弟弟們每頓都吃的很少,看著包米碴子高粱米感覺硬硬的沒胃口,爹用眼睛瞪著我們,“哼,我讓你們天天不吃飯攢肚子,那豬不殺了!”
一聽說不想殺豬了,我第一個(gè)拿起了碗,“我吃!”
“我也吃!”弟弟們也都大口地吃了起來。
媽媽捂著嘴樂了,“行啦!別聽你爹瞎說,他都答應(yīng)人家來吃豬肉了。”媽媽笑道。
爹又領(lǐng)著我和弟弟們往屋子里抱起了事先選好了的豎桿(高粱桿),吩咐我,“把這些豎桿刮干凈了,我要編炕席。”
會(huì)編炕席手藝的人并不多,可對于爹來說是小菜一碟了,這要比摳掛千做天九制作名章要簡單多了,當(dāng)然,寫春聯(lián)也是爹的拿手活計(jì),而這些也只不過是他的業(yè)余,真正拿手的活計(jì)還得說是爹的木匠手藝。
“是得換炕席了,”媽媽指著破炕席,“你瞅瞅,發(fā)黃了,都是尿的,那炕里的谷子都有一股子騷味。”(谷子等一些顆粒為了降濕,有時(shí)鋪在炕席下面烘干。)
我瞅著三弟,三弟又哼了一聲,“都是大哥和老四尿的。”
“嗯?就你不尿炕?還說別人呢。”我瞪著三弟生氣道。
“行啦,不嫌磕磣就使勁尿兒吧!”爹瞪了我一眼,“趕緊干活!”
每天晚上,爹坐在小木橙上,用小刀滋滋吱吱地刮著糜子(高粱桿破成三瓣或者四瓣后,再用刀刮成的編席材料),這些半成品材料備好后,再搭個(gè)案板就可以編炕席了。一領(lǐng)炕席在市場上要賣十元以上,往年,爹能編出兩領(lǐng)炕席,除了自家用,還能賣出一領(lǐng),賣來的錢足夠買些年貨用。而今年的高粱桿長的不出息,只能湊合著編出一領(lǐng)炕席了,如果投到市場去賣,也只能趕上個(gè)“窮棒子集”(臘月二十九)被人壓價(jià)給收了。
“媽呀,什么時(shí)候殺豬呀?”三弟偷偷問著媽媽。
“快了,等那炕席收口了就殺。”媽媽告訴著三弟,又吩咐著,“你趕緊把那些麻桿兒撿回來。”
三弟抱回來一些像骨頭一樣顏色的麻桿兒,麻桿兒的作用就是省洋火(火柴),一根麻桿兒折成幾段,利用炕上的火盆燃燒后,再用嘴輕輕一吹便起了火苗,可以點(diǎn)燃鍋底下的柴禾或是點(diǎn)蠟燭、抽煙用。
今天早上沒喂豬,母親吩咐我和弟弟往屋子里抱柴禾,爹用砂紙?jiān)诖蚰ヒ呀?jīng)編好的炕席,我看著母親在往鍋里添著水,心里清楚,這是要?dú)⒇i了。
老叔領(lǐng)著兩個(gè)男勞力來了,妹妹看到老叔手里那把侵刀(殺豬刀),嚇得用小手扯住媽媽的衣服,媽媽又把小妹和小弟送到了爺爺家。
爹又把打磨好的炕席卷了起來放到外面走潮氣,見老叔他們來了,爹吩咐說等水燒開了就抓豬。
“媽,水要開了。”我跟母親說著,母親告訴我和弟弟,要是怕看殺就去通知前屯的老姑來家吃豬肉。
“我不怕。”三弟告訴媽媽說,三弟的確不怕殺豬,可他也知道,從家到老姑家要走七八里路呢。
我和弟弟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老姑家,老姑看到我和弟弟的頭上呼呼冒著汗,嚇?biāo)惶皨屟剑裁词卵剑窗涯銈兝鄣模銧敔斖玫模俊睜敔敹计呤耍瞎门吕先藲q數(shù)大了再有個(gè)閃失。
我摘下狗皮帽子,擦著汗,“老姑,我們家今天殺豬,要你們都去吃豬肉,爺爺挺好的,你別惦記。”
老姑家三個(gè)孩子,都還小,不能離地方,只有老姑夫拎著一大瓶子散裝的“二鍋頭”和我們一起到家了。
見爹他們正在給豬吹氣。豬殺完后要把四肢用刀割個(gè)小口子,然后用豬挺(一根細(xì)鐵棒)插進(jìn)去串皮,再用嘴往里吹氣,吹得鼓鼓的再把滾燙的開水潑到豬身上,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這樣好退毛。
媽媽又吩咐我們到后屯那些家,挨個(gè)讓一下,寧落一屯不落一人,不來就拉倒。我和弟弟挨家串了起來,進(jìn)了門就說,“到我家吃豬肉吧,我家殺豬了。”有的說,不用去了,養(yǎng)口豬也不容易,有的說剛剛吃完飯,肚子里沒地方了,有的說知道啦,聽到豬叫了,肉就不吃了,過陣子就去買你家的豬肉,并吩咐,一定要給他留個(gè)后丘。
我們往回走時(shí)弟弟就問,“大哥,一個(gè)人也沒請來吧?”我知道,有些人嘴上耍鋼條,可心里有數(shù),“你看著吧,都得來的,咱爹的人緣兒好。”
我心想,這一年也不沾個(gè)油水,都巴不得想來開開葷呢。
果然,一大幫人比我和弟弟到的都快,又是幫忙切著肉,又是幫忙灌著血腸,好不熱鬧。
一頭二百多斤的豬就這樣被大卸八塊,有些人當(dāng)場就選了塊肥肉,肥肉烤出的油多,夠一家老小年用的了,一塊二一斤,爹算了算,不能再賣了,還得留些自家過年用。而今天就得吃進(jìn)去一半。
這時(shí),我看見爺爺一個(gè)人在往土壩上溜達(dá),爺爺是不沾葷腥的,他也見不得殺豬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