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腩多明天一早還要開店,見我的小命已經保住,便跟袁曉溪打了個招呼,也離開了我家。
花子從廚房里蹭出來,哀怨地瞅一眼阿神,緩緩飄到餐桌邊,也不知從上面拿了個什么東西,垂著頭在手里擺弄。
阿神看了看花子,好像想說什么,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走到陽臺。
他們倆這副樣子讓一旁的我和袁曉溪笑得直不起腰來。真跟情侶之間鬧別扭一模一樣啊!
我一邊揉著肚子一邊笑道:“愛情真偉大,超越了萬事萬物啊!”
袁曉溪咧著嘴斜睨我一眼,把自己帶來的牛肉米粉和蛋餃打開推到我面前,口中說:“那么,請問這位古小姐,你的愛情現在怎樣了呢?”
其時我夾著一筷米粉正塞進嘴里,她這一問,令我噗地一下噴了出來。我忙不迭地抽紙巾擦嘴,同時對她豎起大拇指,贊道:“姐姐,你這話題轉移得真是天衣無縫啊!敢情您今天是特意來審我的?”
“少貧嘴,我就是覺得奇怪么!前幾次和你們見面時,只要你和費爾南多湊在一起,我簡直能看見噼里啪啦的小火花不停在你們之間閃耀,可這次……”
“這次怎么了?”我有點心虛,邊吃邊看她一眼,“什么小火花,我看是你眼花吧?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啊,他餐廳開張之后,我天天都去蹭飯呢!”
“少來了!之前雖然你們也什么都沒發生,但感覺很合拍。當然,費爾南多是要主動一些,你雖然別別扭扭的,倒也都全然接受。可今天,好像什么都變了。仿佛他朝前走一步,你就退一步,接著,他不敢再朝前走,你卻還在不停后退,越離越遠了……”
“喲喂,難為你了警察姐姐,你這結婚之后感性不少嘛,都趕上偶像劇了!”我嘴里一點不服軟,心里卻狠狠敲了一下。
有那么明顯嗎?
袁曉溪輕輕拍了我一下,佯裝生氣地嗔道:“你認真一點不行嗎?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是怎么想的啊!”
“唉!”我嘆了口氣,“袁曉溪,我怎么想的,其實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不是早早放棄斬鬼女的繼承權,現在,能這么輕松就決定結婚嗎?”
袁曉溪沉默了。
我們都是一樣,活著,卻不是為了自己,這一點,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早已經注定。如果這是我們的命運,為什么還要強將另一個無辜的人拉進來?沒錯,我媽是給了我五年的實習期,兩年之后,也許我有機會能擺脫這樣的命運。可我憑什么讓一個人等待那么久,我連明天會發生什么都不確定,更遑論兩年后!
我擁有的東西不多,我希望自己身邊會有這樣的一個朋友。這是我的自私,但那并不意味著,我有權利讓他承受得更多。
半晌,袁曉溪抬起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發,用柔軟的聲線道:“可是你知道費爾南多對你的感覺,也知道你自己的感覺,對吧?”
我猛地抬起頭來,快速而堅決地說:“我不知道,你別跟我說,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就看你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她使勁戳了一下我的額頭,“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他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你要怎么辦?”
“那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唄,還用說?我說你能別老提這些嗎,我已經夠凄涼了,你還要火上澆油!”我被她說得有些煩,瞬間沒了胃口,頹然將筷子扔進餐盒。
許是想緩和一下沉悶的氣氛,袁曉溪突然雀躍起來,一臉堆笑地對我道:“古安妮,那你覺得尉遲槿怎么樣?你看啊,他長得也不錯,又是名門高徒,最重要的是,你們倆還是同行啊!這樣你不就沒有后顧之憂了?雖然他有時實在惹人煩,但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嘛,當初你還不是開我和他的玩笑?”
“去你的,別瞎說!”我使勁推了她一把,“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啊!那個家伙,跟他呆在一起多久,我就少活多久,要是真……那我還不成了短命鬼!”
袁曉溪笑嘻嘻地正要張口,旁邊突然傳來一聲爆喝:“你不會短命的!”
我扭過頭去,阿神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了客廳,此刻,正雙目灼灼地死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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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連日的休養,我的傷勢恢復得很快。淤血清除后,手腕處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牙印,看上去雖然有些猙獰,但好歹是已無大礙。
好幾天了,我跟肥腩多也沒聯系。往常他再忙,也總會抽時間來幫我送點吃的,從未像現在這樣,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卻也不愿主動去找他。也許,就這樣淡下去,對他反而是一件好事。
阿神和花子一直在鬧別扭,我則始終裝作沒看到。
話說這種事我們外人哪能插手?這事本就因我而起,我躲還來不及呢,若真跳出來做和事佬,萬一引火燒身可怎么辦?反正我看花子的樣子也不是真的多么記恨阿神,就隨他們去吧。
何況,我也不是沒有煩心事。
那天在碧落山莊,我又一次與那株水晶蘭不期而遇,這實在讓我無法釋懷,如鯁在喉。沒錯,我并不能證明這株白色小花的再次出現,與我之前的經歷有任何關聯。但,巧合?拜托,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就我與惡鬼怨靈長期打交道的經驗來看,幾乎所有的巧合,到最后都會被發現,是刻意為之。
細竹竿曾告訴我,那株水晶蘭是由向他們透露重生之法的一對夫妻帶到碧落山莊的。他們也是鬼,難道是尹殤那一伙烏合之眾的余黨?
我身上突然冒出一曾細細密密的冷汗。誅殺尹殤時,我曾向他提到過這水晶蘭,他的表現在當時的我看來不過是裝腔作勢。可眼下再仔細想想,無論是他臉上的神色還是反應速度,都實在逼真。當時他和我已是最后的決戰,似乎,沒必要在這樣的細節上撒謊隱瞞。
那么,難道是我,一開始就想錯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鬼魂們成天價躲在冥界,若不故意犯事,我根本無從尋找。除了我們這幾人之外,唯一一個能跟此事扯上關系的活人,就只有林繡云。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找到她問清楚。
可是,她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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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城西片場和碧落山莊之后,還會有其他地方出現類似的鬼附身情況,規模也應該越來越大,因此,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隨時準備狠撈一筆。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世界好像又安靜了下來。我落得輕松,每日在家煲劇打游戲,倒也輕松愜意。
只除了晚上。
阿神這些日子過得著實有些憋悶。在這個家里,我跟它說不了兩句就要吵,原本還能指望著花子打個圓場,可如今那小妮子每每見到阿神沖我大吼大叫,就只朝它冷哼一聲,然后嗤笑走開,根本不將它放在眼內。時間長了,阿神在家里就像屁股被針扎一樣坐立難安。我傷勢大好之后,它便每晚拖著我外出巡視,美其名曰盡斬鬼族的責任,說白了,倒更像躲避冷戰中的老婆。
這天晚飯后,阿神迫不及待又拉著我出了門。
我們倆晃晃蕩蕩地在城里轉悠。阿神出了門還是一副愁苦相,也不與我聊天解悶,只顧低著頭走,我實在百無聊賴,只得滿街亂看,希望至少能出現一個帥哥給我飽飽眼福。
“喲,阿神快看快看,街對面有一對小GAY,長得可漂亮呢!”跟發現新大陸似的用力拽阿神的拉繩,嘴里大叫大嚷。
這一嗓子沒驚動那對年輕男孩,倒引來不少路人詫異的目光。我正準備找個地洞鉆了,卻突然發現那些看著我的人里,有一個很快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并且,明顯加快了腳步。
我吃了一驚,隨即拉著阿神朝那個方向疾速飛奔。
林繡云!
可給我撞見你了,這次,決不能再讓你逃掉!
我拽著阿神死命奔跑,也不知穿過多少街道。前面那個紅裙的女人,別看她胖,速率倒一點不慢,而且,她顯然對這座城市非常熟悉,不管多窄小的巷子,她都敢往里鉆。
我跑得肺都要爆炸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著前面嚷:“死女人,你……你給我站住!”然而前面那個紅色的影子卻絲毫沒有放慢腳步,看上去,還無比輕松。
也不知追了多久,林繡云拐進了一條小巷。我趕上去,看見她迅速沖進了一個院子,“砰”地一下關上大門,身影隨之隱沒。
這個笨蛋!這下我看她還往哪逃!等我捉住她,看我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親手將這毒婦手刃于馬前!
我當下不作任何停頓地沖到那小院門前,一邊用力拍打那鐵門,一邊大聲叫著:“林繡云,林繡云你給我出來!”
沒人應。
一旁的圍墻有一人多高,我透過縫隙看過去,里面烏漆嗎黑的,不見一點光。
我明明看見林繡云鉆進去了,難道她還能遁地?我還不相信了!
我繼續用力拍打著鐵門,手都拍紅了,沒見任何一個人出來應答,倒是把隔壁那個院子的門給敲開了。里面走出來一個約莫五十歲的半大老頭兒,一頭銀發,穿著講究,手里還握著一本厚厚的書。
“你找誰?現在不早了,你這樣敲門,很影響大家休息的。”他滿臉不愉之色,語氣也不算太客氣。
我轉過身,陪著笑對他道:“那個,大……老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請問這里住的是什么人啊?”
說著,我指了指身后的鐵門。
老頭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這兒?好久都沒人住了。主人家早些年搬去了別處,房子一直出租,最近這將近一年,一直空著。”
不可能啊,我明明看見林繡云跑進去。她要是不住這里,怎么會有鑰匙?
我有些不甘心,追問道:“您確定嗎?會不會最近搬來了什么人,您不知道?”
老頭微微笑了笑,道:“我在這住了十幾二十年了,跟這間小院就一墻之隔,我有什么理由會連隔壁有人沒人都不知道?”
我又從圍墻那往里看了看。
院子里看起來堆了不少東西,都用一張黑色的塑料布蓋著,看上去確實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這時候,確實已經有些晚了。林繡云若鐵了心不出來,我再苦等也是無用。我低頭頹喪地看了一眼阿神,拉著它正準備離開,卻一眼瞟到老頭手里的那本書。
借著燈光,我看得出那是一本外文書,可看起來實在不像英文。我身體中那個好奇寶寶版古安妮適時冒了出來,對老頭笑著道:“老先生,您看的書上面,是什么文啊?”
老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書,難得地露出一個笑容:“怎么,小姑娘有興趣?這是西班牙文,我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翻譯。老了老了,倒懷念起那段時光來。”
“西班牙文?”我眼前一亮。肥腩多一直沒告訴我他那家餐廳名字的含義,我是不是正好可以問問這老頭?
我掏出手機來,在上面打上“quizas”的字樣,遞到那老頭面前,道:“您能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嗎?”想了想,我又補充道,“那個a上面還有一小飄。”我手中胡亂比劃。
老頭有點受不了抬手打斷我:“好了好了,我知道。這個詞是‘也許’的意思。”
“也許?”
“對,你也可以將它看成是一種期待。”
期待?肥腩多的期待,那是什么呢?
我跟老頭道了謝,他臉色緩和了些,對我道:“我們這條街是老街,這兩年有不少租住戶,魚龍混雜的,你趕緊回家去,一個姑娘家大晚上在外面跑,太危險了。”
說罷,他就進了屋。
“媽的,又撲了個空!我們也走吧。”我扯住阿神的拉繩,轉身也準備離開。
“等一下安妮!”阿神脖子一使勁,拉得我差點摔倒在地。
“干嘛你!有病啊!”我站穩身子,氣呼呼地沖它一聲大吼。
阿神絲毫不以為意,抬了抬下巴,對我道:“你看這里的門牌號。”
我扭頭朝鐵門的左側看去。
那花崗巖的墻上,鑲著一塊藍色的鐵皮牌子。上面寫著:槐樹街2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