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爐火旁邊,扇著手中的扇子,藥罐中的藥,聞起來十分的苦。煎好之后,沈心怡將藥罐中的藥倒出來,將藥渣丟帶了爐子里面,端著藥碗進了屋。這兩日衛婉兒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一天到晚都在昏睡中,請來太醫看過,太醫搖搖頭,都說,她撐不過這幾天了。沈心怡自己心里也是明的跟鏡一樣,她自己就是名醫之徒,怎么能看不出來衛婉兒氣數已盡,活不了幾天。昔日的好姐妹,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即使是和她有多大的仇怨,此刻她的心里還是很難受,只覺得這冬天忽的一下子又變冷了。
進了屋,把藥放在桌上,正想看看衛婉兒是否醒過來,沒成想,一直昏睡的衛婉兒此時竟然醒來了,掙扎著還想要坐起來,一見她進來,便道:“心怡。”
“婉兒,你醒了,覺得怎么樣?”沈心怡覺得很是驚喜,連忙伸手扶住她。
衛婉兒微微一笑說:“心怡,我覺得這會兒有些精神了,想和你說說話。”
沈心怡正想說話,卻聽見外面“砰”的一聲,原本漆黑的夜色此時亮如白晝。看著衛婉兒眼中的疑惑,,沈心怡忍不住道:“那是煙火,宮里面在放煙火。”
衛婉兒又道:“煙火,難道我睡了這許久,今日已是新年。”
沈心怡搖搖頭道:“不是,皇上為了慶祝鳳妃娘娘生辰,特意命宮中的能工巧匠做出來別出新意的煙火,讓宮人賞玩。”
衛婉兒道:“原來是這樣。”她看著窗外,對沈心怡道:“心怡,你能扶我出去看看那煙火嗎?”
沈心怡有些遲疑道:“婉兒,你身子弱,外面天寒地凍,還是不要去了。”
衛婉兒又是一笑道:“心怡,你何時變得如此膽小,出去看看那煙火能有什么,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扶我起來,我們去院子里看煙火。”
沈心怡看見衛婉兒那堅定的眼神,罷了,還是讓她出去看看吧,就當是滿足她死前的小小心愿吧。伸手扶衛婉兒下床,給她穿上保暖的狐裘,手里還捧著暖爐,把她攙到院子里。
她們二人站在院子里,望著那天空,一簇簇的煙火升上天空,赤橙黃綠青藍紫,每一種顏色都在夜空中展示著自己的魅力,給那黑漆漆的夜空增添了無盡的光彩,這寂寂的深宮仿佛在此刻也變得生動起來。她低下頭,看著衛婉兒捧著手爐靠在她身上,恍然又回到了和衛婉兒一起在姜國王宮看煙火的情形。只是她們姜國只是一小小的國家,煙火遠沒有大楚的絢麗奪目。
“心怡,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去作坊里面偷煙花的情景嗎?”衛婉兒今日仿佛很有精神,竟和沈心怡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怎么會不記得,那些日子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快樂時光。”沈心怡閉上眼,眼淚滑落,她此時已經明白了,這恐怕是衛婉兒的回光返照罷了。
那時候的她們天真無邪,對什么事情都很好奇。一次,她們兩個在御花園里面玩,聽得小太監說道,煙火,今年宮中新來了一批工匠,會做煙火。她們都不知道什么是煙火,于是就偷偷的跟在小太監后面,去了作公坊,去的時候,已經快要天黑了,到那之后,看到他們一群人在那里試煙火,真的是很漂亮,她們當時看著漂亮的煙火,心里很是驚奇,竟然有這么好玩的東西,可以升上天空,還可以變換出各種色彩。她們兩個躲在作公坊里面,看著里面的人鎖門,出去之后,她趁著自己學過一些功夫,就在衛婉兒的幫助下,從窗戶進到作公坊里面,偷偷的拿出一些煙火棒,準備放一下。剛偷出來,她們又跑到御花園里,正想要放煙火,就被前來尋找她們的柳妃娘娘給發現了,將手中的煙火沒收不說,還罰她們二人半個月不準出宮殿,在宮里面面壁思過,那情景想來還是歷歷在目,就好像昨天剛剛發生一樣。
“心怡,你恨我嗎?你后悔認識我嗎?”
聽到這句話,還在回憶當中的沈心怡不禁有些變了臉色。
衛婉兒從沈心怡身上起來,用她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沈心怡道,“心怡,我們衛家是真的對不起你們沈家,我們兩家原本世代交好,我們原本就是……”
“婉兒,你別說了。”沈心怡低頭,不敢去看衛婉兒的眼睛,因為衛婉兒的那雙眼睛實在是清澈了,沒有沾染過一絲一毫這宮中的污穢,讓人在她的眼前無所遁形。
“心怡,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里對我們一家人多有怨恨,也是我們一家人對不起你們家。心怡,我知道自己活不過今晚了,你能不能不要找我的爹爹報仇,自從,他們亡了國,來到這大楚,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沒有自由,階下囚徒一般,我心里明白他們的日子肯定也是生不如死。”
“你不要再說了,”沈心怡情不自禁站起來,胸中的憤慨立時想要發泄出來,她好想壓住這些憤慨發怒,“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雖然你們是亡國了,失去了王族的地位,可是你的爹爹、哥哥、弟弟他們,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還被封為富貴候,我的爹娘呢,你們現在的榮華富貴還不是建立在他們的枉死上,我的爹爹為國盡忠卻連尸首都不能保全,娘親,姐姐,妹妹,卻受到了那樣的侮辱,連葬身的地方都沒有,只能被丟在亂葬崗,她們有什么錯,為什么要受這樣的罪,還有我,午夜夢回,總能看到他們慘死的情景……”
雖然沈心怡想要將這些話大聲地喊出來,可是也深知宮中隔墻有耳,只是低著聲將這些悶在心中許久的話終于一吐為快。
“心怡,難道我們之間的姐妹情誼還不能消除你心中的仇恨嗎。”
沈心怡只是低著頭,不再言語。
衛婉兒看著沈心怡道:“心怡,你抬起頭看看我好嗎?”
沈心怡聽出了衛婉兒話里蘊含著乞求的意味,想起她曾經軟語央求自己帶她出宮玩的情景,心中不禁有些動情,抬起頭,看著她。
“心怡,我求求你,看在我們的姐妹情誼上,你能不能放過我的爹爹。”衛婉兒用她那雙大眼睛看著沈心怡,語氣柔和中不失請求。
“砰”的一聲,一團煙火升上高空,綻放出自己的美麗。在那煙火聲中,沈心怡道出一個字,“好”,那聲音聽上去十分的飄渺空靈,不知是如何發出來的。沈心怡看著漫天的煙火,像流星般的落下,把這夜空照得如此之亮,就好似衛婉兒,大好年華,在這一刻,慢慢地止住了呼吸。
沈心怡垂首默立在宮門口已經快有一個時辰了。終于,她聽到管事太監那一聲長長傳喚,“進來吧,還杵在那兒做什么。”
沈心怡的腿都站麻了,如今走起路來,倒有些同手同腳了,跟在小太監的身后,走進了鳳藻宮,這座華麗的宮殿正是皇后的宮室。宮殿之內金碧輝煌,鋪設華美非凡,溫暖如春,一進殿就覺得如在春天,殿中盛放著冰魄檀香,讓人聞了之后覺得心曠神怡。在這殿中端坐著的各色佳人,身上穿的是綾羅錦緞,十分的光彩照人。
正中的寶座上端坐著的是大楚當今皇后-王政君,只見她一身金銀絲混織的鳳舞九天的大紅色朝服,頭戴鑲金含珠的象征皇后身份的金釵,一身的雍容華貴,端莊秀麗。此時正和右下側的宮妃說著什么。
“取最新鮮的梅花,榨出梅花汁子,再用紗巾過濾三次,方能得道最為純凈的梅花汁。再取沉香二兩二錢,棧香半兩,檀香、麝香各一兩,將它們一一搗碎,和入梅花汁子里,再加入香粉,將它們放在烈日下曬干。再加入冰泉水,將它們再和一次,又加入龍腦香少許,再將它們庸素絹包好,收起來,等到它們干了,就可以用了。燃起的時候香氣裊裊,悠遠空凈,讓人心中不由的很是舒爽。”坐在皇后右下側的女子,一身鵝黃宮裝,肌膚如雪,淡淡妝容,襯得她更加明艷動人,恍如天上仙女。她一手拿著錦帕,一手捂著口笑道。
“哦,難得麗妃你有這等心思,能制的出這樣的熏香,如果用著好,不妨宮中姐妹都學一學,也省的有人老嫌棄宮中的熏香太過香甜,如此可是一舉兩得呀。”皇后點頭也笑道,神態十分的和藹。
“哼,”此時坐在左下側的一名女子不易察覺的哼道,只見她柳眉彎彎,朱唇不點而紅,梳著時新的凌云發髻,斜插著一對朱釵,耳畔垂著明晃晃的翡翠耳珰,身上絳紅色的宮裝,上面是百合花的繡樣,她體態豐腴,說話間滿是貴氣,言談之間更有三分傲氣。她就是皇貴妃夏如雪。
麗妃的笑聲立時頓住了道:“不知夏姐姐有何見教,何以如此不高興。”
夏如雪道:“你這小家子氣的熏香,自己用用就行,為何還要拿到皇后娘娘更前顯擺,若是眾位姐妹用了你這香,豈不失了皇家體面。”
皇后出言道:“都不要說了。夏妹妹,你不是常說宮中的熏香香氣太過甜膩,麗妃制的這香,香氣淡雅出塵,不是正合你脾性嗎?本宮正想將這香賞賜于你,你怎能日此說麗妃?”
夏如雪立時道:“還望皇后娘娘恕罪,妹妹方才失言了。”
皇后又道:“六宮一團和氣,才能使得皇上放心,安于政事。你們可要謹記在心。”
眾人一致答話:“臣妾謹聽娘娘教誨。”
這時皇后看到沈心怡進來,道:“你就是紫薇宮的衛才人身邊的宮女?”
沈心怡低頭稱是。
“唉,衛才人的事今個兒早內務府已經稟上來了,真是可憐啊,她年紀輕輕的怎么就……”說著還拿錦帕拭了拭眼睛,后又接著道:“既然人走了,那就好好安葬吧。雖然她是才人的位分,可好歹是一國的公主,本宮就做了主,為她晉一級,就按貴人禮儀下葬吧,諸位妹妹有何見教”皇后看向下面的眾人道。
“這恐怕不妥吧,”夏貴妃立馬接口道,“這個衛才人進宮一直沒有承寵,于皇嗣無功,再說嘛,前幾日,為了鳳妃娘娘的生辰,宮中上下大力操辦,開銷如此之大,如今,為了區區一個才人,不至于吧。”
“哦,眾位妹妹有什么意見?”話被打斷,皇后卻一點沒有生氣,依然轉向眾妃嬪和氣地問道。
眾人都沉默不語,不敢應聲。如今這大楚國誰人不知,王夏兩家那是有功于社稷的大世家,而且在大楚國,王家女子歷代都是位居正宮,他們兩家都是數一數二的權貴之家,雖然表面上她們二人一團和氣,可私下里面,她們的不合宮中誰人不曉,麗妃看看無人說話,便出言道:“皇后娘娘和皇貴妃娘娘都是才智出眾,我們這些粗笨的人那有什么注意,我們今兒在這里能聽兩位娘娘的教導,已是我等的福分,哪里還能有什么好的見識,說不來只怕是魯班門前耍大斧,丟死人了。”
眾人皆點頭稱是,夏如雪卻是氣得冒煙。
夏家原本是齊國的世家大族,十五年前楚國滅齊,夏家變歸順大楚,從此以后變為大楚國立下了汗馬功勞,雖然一開始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但是他們的族人都很有膽識,慢慢的深得先帝信任,漸漸的掌握了實權。新帝劉鈺登基以后,更是對夏家大加提拔,這幾年她的父親和兄長又屢建軍功,現如今她父親夏承志官拜兵部尚書,長兄夏建華又是御林軍統領,極得皇上信任。她自一入宮便身受皇恩,恩寵不斷,沒有多久,夏如雪有了身孕,那更是錦上添花。只可惜,皇帝的恩寵再有了上官靜怡,也就是如今的鳳妃進宮之后,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鳳妃生得傾國傾城,天資聰穎,一入宮深受皇上喜愛,皇上對她的心便淡了,她氣不過,去鳳妃那里鬧了一回,可誰知回來后,鳳妃娘娘暈倒了,太醫過來查證,原是有了身孕,皇上大喜,更是好一番賞賜,她心里更是氣不過。
過了幾天,宮中便有傳言,她和鳳妃的命格相沖,偏偏她一不小心動了胎氣,腹中的孩子不小心流產,皇上沒有對她加衣服為,反而讓她閉門思過,直到她父兄為她求饒,皇上才放她出宮。
從此以后,她更是恨極了鳳妃。
她位分極高,僅次于皇后,皇上如今對她雖有恩寵,確是大不如從前,前一段時間,皇后病著,皇上讓她代皇后掌管六宮,她恨恨地耍了一通威風,可是如今,皇后娘娘病好了,皇上將職權收回,她如今不得不收斂一下自己的性子。
“夏妹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皇后放下茶杯道,“既如此,這位分就先不晉了,只是好歹姐妹一場,你就交待內務府,仍然按照貴人禮下葬,費用就從本宮的月例里面扣除好了。”
沈心怡立刻跪下謝恩,然后退到一邊,只聽見眾妃嬪無一不稱贊皇后娘娘賢德,堪為六宮之典范。只有夏如雪臉色微變,不想說話,因為他心中此刻是恨極了皇后,竟然給她臉色看,總有一天,她會把她趕下皇后寶座,到時候,看誰還敢在她跟前神氣。
這時,又傳來一陣細密的腳步聲,只見一個宮女扶著一位妃嬪走了進來。沈心怡抬頭細看,竟然是張雨綺。不過短短三四天而已,她的模樣已然有了大變化,一身淡粉色的宮裝,步搖微顫,臉色桃花,眉眼之間皆是春意,更顯得有小女兒的嬌態,楚楚可憐。一踏入宮門,便盈盈向皇后下拜。
“張答應還帶著傷,就不必多禮了。賜座。”
“謝皇后娘娘。”張雨綺又施一禮。
看見她行禮,眾妃臉色各異,宮中規矩妃嬪在侍寢之后,第二天便要拜見皇后,還要行叩拜大禮。可看眼前張雨綺的禮節,難道昨晚她又侍寢。可是,昨晚不是鳳妃娘娘的生辰嗎,皇上沒有在她那里嗎,這位小答應還真是不簡單呀。
夏如雪臉色不佳,隨即又換上笑臉上前拉著雨綺的手,道:“好個張答應,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把我們這些庸脂俗粉全給比下去了,唉,鳳妃姐姐怎么能下得去手。”
雨綺低頭道:“都是雨綺的不是,犯了宮規,鳳妃娘娘豈能不罰?”
“你的傷可好些了,我那兒有些上好的傷藥,一會兒,我派人給你送過去。”夏如雪又問道。
“勞煩姐姐掛心了,妹妹的傷勢已無大礙。”雨綺低頭答道,她目光略略一掃,看到站立在一旁的沈心怡,臉色大變,剛剛想要說什么,看看四周,便將心中的話兒咽下去。
“說起來,我那集福宮一直冷冷清清的,早就該請幾位姐妹同住,可惜,一直忙著雜事,到把這件事給擱置了,如今,我看雨綺妹妹在朝云宮住著也不合心意,要不搬過去和姐姐做個伴,你看可好?怕只怕靜怡妹妹不肯呀?”
“既然貴妃娘娘誠意應邀,靜宜怎么能掃了夏姐姐的心意,張答應,你今日就搬過去吧。”夏貴妃話音剛落,門外一到宛如黃鸝的聲音便傳進來,眾人齊齊看向門口,只聞得香氣四溢,一個光彩奪目的人兒走了進來,此人正是鳳妃上官靜怡。
這是沈心怡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這位當今天子的寵妃。
她一身銀絲線繡成的銀白色宮裝曳地長裙,身量苗條,柳腰不盈一握,頭上戴著同色的銀鳳鑲玉步搖,將一頭秀發梳成同心髻的樣式,斜簪著一朵新制的珍珠攢成的宮花。眉如遠黛,眼如繁星,臉似秋月,櫻桃小口,吐出的是點點秀氣。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在這**之中無人能及。難怪她一進宮,便能專寵一年之久,只是這種恩寵還能維持多久呢,沈心怡在心中嗤笑著。一年多,只是這種寵愛還能夠維持多久呢?
在這**之中,最忌諱的顏色莫過于黑白兩色,而這鳳妃偏偏最喜歡白色,皇上愛她姿容,身著白衣跳舞之時,更如九天仙女下凡,皇上便特許其不必管宮中規矩,特命內務府織造局為其用銀白絲線裁制布料,制成之后,用花汁浸泡布料,行走之間,光華流轉、香氛四溢,宮中唯此一人。民間稱其為“流云錦”,一匹能抵萬金。
“哦,既然鳳妃妹妹這樣說,那張妹妹你且今日就搬過來吧。”夏貴妃嬌笑著道。
鳳妃臉色沒有什么變化,從兩人身邊禁自走過,目不斜視,向皇后施禮之后,就坐下了。
張雨綺更是沒有說什么,道過謝之后,落座。自從看到沈心怡站在這兒之后,她就一直在偷偷的瞧沈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