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尷尬難堪,安珞公主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俞仲凡忙著解釋,太子那裡聽得下早已將那不識相的小子撲倒在地,壓在他身上,狠狠扯住他的衣襟正想狠揍一頓,狠狽之際突聞遠方一陣朗朗笑聲傳來。
「怎麼了?咱家的太子爺又動怒了?」人未到,笑聲先到。
只見樂冰帶著姜太醫徐徐走過來。
「參見殿下!」兩人見后行禮。
龍安玦立刻放掉俞仲凡,從地上爬起來,理理衣冠,端莊的擺手道:「嗯,免禮。」
提起婚事卻被拒,安珞公主看在眼裡,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心裡卻感到隱隱受創,對于他們的突然到來,意外的化解了她的尷尬,她忙轉過去硬擠出一抺笑容,道:「太醫怎麼會突然來到東宮呢?」
不及姜太醫回復,樂冰早已一肩搭上俞仲凡,揚聲笑道:「還不是為了我這個一起長大的兄弟。」
「與我有關?」俞仲凡一臉納悶。
樂冰扭過頭去,看著他掛彩的俊臉,幸災樂禍,吃吃笑著,「咦,你臉上紅了一塊,被揍了?」
俞仲凡忙解釋道:「仲凡不慎摔倒了,殿下剛剛只是想扶起仲凡。」
他眼沒瞎,遠遠地便瞥見太子正揪住他,肯定是被他給揍的,樂冰笑而不言,若論揍與被揍,貴族裡有誰能及得上他跟他爹?
他爹樂大將軍揍兒子可是大大有名的,當然他也逃得特別的快。
姜太醫道:「小爵爺特地請老夫過來替俞二公子看病。」
俞仲凡忙作揖道:「在宮裡仲凡只是俞校尉,不是什麼俞家公子。」
這小子食古不化。樂冰低頭訕訕笑道:「在宮裡,我樂冰只是樂笑尉,不是什麼小爵爺。」
知是在打趣他,俞仲凡回瞪了樂冰一眼。
樂冰嘿嘿笑道:「校場上看到你身上起了紅疹子,在過來的路上恰巧遇到太醫,我就纏住他不放,硬抓過來替兄弟你診治診治。」
「不過是些尋常小疹子,樂冰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不敢煩勞太醫.......」俞仲凡作揖,忙推辭。
樂冰揮揮手道:「欸,不對!不對!小病不治是會釀成大病的,你說對不對啊?師父!」他恭恭敬敬喚聲師父。
姜太醫捋鬚,點點頭,「是這樣沒錯,既然來了,老夫就幫你看看吧,也別讓老夫白跑了,俞校尉你別忒謙了,讓老夫看看手臂即可。」
俞仲凡不好再拒絕,捋起衣袖。
「有發燒嗎?身體有不舒服嗎?這疹子多久啦?你小時候好像沒長疹呢。」樂冰仔細探著,搶著問。
「有完沒完啊,到底是你在看診還是太醫在看診?」太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被樂冰這一攪剛才的氣都消了。
「別小看我樂冰,小臣我可跟著太醫學習醫術好一陣子了,眼見馬上就要出師了。」樂冰自吹自擂。
太子笑道:「鬼扯!你個小侍衞不去練武,學什麼醫術啊?」
樂冰突然斂起笑容,正色道:「習醫那是我的興趣,武藝只是我的職業。」
「那麼你怎麼不乾脆去學醫當個救世名醫,跑來宮裡溷侍衞做啥咧?」太子更覺得好笑了。
「還不是我那個嚴酷的爹?」樂冰凝著眉,有聲有色的學起親爹樂大將軍的口吻:「嗯嗯,兒啊,咱們赫赫軍功世家,歷代從軍為國效力,能有今日的地位憑的全是實力。從來不以貴族自居,十二歲就主動入宮接受訓練,不辭辛勞從小侍衞干起,歷經競賽選拔升至校尉,再累積戰功爬到騎尉、都尉乃至將軍.......,嗯嗯嗯,我爹講得頭頭是道,說了好久,好像很了不起,直到我入宮后才發現.......原來,所有貴族家的子弟滿十二歲就會被送入宮中卡位了。我也只不過是進來卡位的、及早佔位置中的其中一員而已。」
此話說得眾人捧腹大笑。
話雖如此,眾人心裡有數,樂大將軍也就是鑲州郡王的獨子從小喜文喜醫偏偏不喜武,樂大將軍幾度責打無效之后,居然把他送入宮裡當起侍衞來了,樂冰小爵爺因此成了宮裡最有來頭的侍衞,脫離嚴父的管教,他在宮裡倒也樂得輕鬆。
安珞公主道:「扯你爹后腿,當心被他聽到,回家又挨打了。」
樂冰笑嘻嘻的揮揮手,「不礙事,大不了爬牆逃了,我再躲到俞家去。」
俞、樂兩大將軍府,一府在街頭,一府在街尾,可算是鄰居了,兩府的孩子從小便廝溷著一起長大。
俞仲凡聽了便說道,「自從你為了躲你爹誤闖羅陵的閨房之后,我爹已經不準你再去我家了。」
樂冰搖搖頭,悠哉悠哉的說,「俞大將軍什麼都好啊,就是做人實在是太小氣了。」
說得眾人又是一陣笑。
姜太醫仔細的替俞仲凡診斷后,抬起頭,緩緩說道:「這疹子無大礙,應是過敏所引起的,擦點藥,過幾日便會自然痊癒。」
樂冰聽了又開始口不擇言,「說起紅疹,我聽說啊,龍氏家族會滅絕好像是跟一種天生的疾病有關,那些歷代的帝王有一半以上的人身上都長有小紅疹,所以壽命都不長,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也保不住,最后死的死,歿的歿,龍氏因此就絕了。」
「胡說!」太醫勃然大怒,喝道:「龍氏什麼時候滅絕了?你真該死的大逆不道!」
太醫這一斥喝,樂冰方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摀上嘴吧。
他剛剛分明是在詛咒龍氏會滅,此乃殺頭大罪啊!
皇上跟太子可是姓龍啊。
只見太子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好不嚇人。
樂冰拚命陪罪,忙著作揖,「小臣口無遮攔、小臣罪該萬死、小臣不知死活,小臣吃飽太閒,小臣胡言亂語.......」
太子臉色鐵青,雙拳緊握,眼神陰森得可怕。
樂冰捏著冷汗,心中暗叫不妙。他的一生快速的從眼前掠過,沒想到自己竟會是個短命的主,而且還是死于口無遮攔這種鳥事。
禍從口出,詛咒龍氏,太子較真起來連他爹都救不了他。
大禍臨頭只見公主抬抬手道:「你們先退下吧。」
「遵命。」樂冰這一驚一咋的,聽得公主要他們退下,早已迫不及待一手拉著姜太醫,一手扯著俞仲凡便熘煙似的跑掉了。公主救了他一條小命,他也得趕快逃離現場保住腦袋,先消失再說,等太子氣消了再伺機冒出來比較安全。
眾人離去后,公主親匿的拉著哥哥的衣袖,這兄妹倆人感情特別得好,每當有私己的話,公主便有這個動作。
「我不是在生他的氣。」太子別過臉去,顯然馀氣未消。
「安珞明白。哥哥是在生般龍國的氣。」公主向來聰慧靈秀,心裡很明白太子因何大怒,其實更多的原因是對龍國體制的憤恨。
他橫眉怒目,一拳重重的擊在身邊的槐樹上,槐樹晃了幾下,落葉紛飛。
太子恨恨的說:「樂冰莾撞直接,雖不是有意卻表達出朝野大臣們內心真正的想法,這才是最可怕的,我們一直沒有被承認,被區分得很清楚,好像我們不姓龍似的。」他臉色略帶蒼白,緊咬下唇,恨恨的說出那句充滿恥辱的話,「他們私下叫我們龍金氏!」
是龍金氏,不是龍氏啊!
十五年前各大郡王奉先帝詔,伴隨著陵州郡王龍子玧進皇城,當時他們以為是為了小龍子而來,等到聶太妃打開城門,郡王們才驚然發現,小龍子被劫,而龍氏皇族只剩下過繼的龍子玧一家,只好將就奉他為帝。
各大郡王其實野心勃勃,彼此之間又互相牽制,先帝召他們進皇城,無非是怕聶太妃殺了持有傳位詔書的陵州郡王龍子玧,自立為帝。
在各自的牽制之下,龍子玧順利登基,聶太妃輔政,郡王們退出皇城,回到封地,年年朝歲納貢。
說穿了當今皇上只是將就著被奉為天下之主登上皇位,地位并不隱固。
安珞寛慰哥哥道:「在般龍國血統凌駕于一切,百年來皆如此,有些事情不是那麼容易改觀的。」
太子又恨又氣的說:「十五年了,難道父皇做的還不夠嗎?為般龍國付出所有心血,勤政愛民,對朝政不敢有私毫的倦怠,不宴飲、不享樂,除了皇后連個后宮都不敢納,有那個帝王像他一樣不敢納后宮的?終日夙夜匪懈、戰戰競競,每每深夜才敢就寢卻比所有大臣們還要早起,日夜操勞,正值壯年頭上的灰髮就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多,前天還吐了血,太醫說是過度操勞引起的。那些大臣們卻還是不認同父皇,我感到很心痛.......」太子神色痛楚,聲音已哽咽。
「血統不過是老派貴族們一廂情愿的想法,朝中還是有很多新勢力認同支持父皇,只要我們做得比誰都好,就是對父皇最大的安慰了。」安珞力圖安慰太子。
「為了一個可能已經不存在的人讓父皇如此辛苦,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于聶太妃。」太子咬牙切齒的說著,眼底燃燒著萬分憤怒。「世人只知有聶太妃,卻不知有陛下。哼哼,聽說那個女人為了掌握朝政還在先帝的藥裡下毒,好讓自己可以緊握著權勢不放,就算小龍子弄丟了也不忘時時提點老臣們,給那些老不死的一線希望,為了那個飄淼的希望,老臣們不愿支持父皇,滿懷夢想在等待著那個所謂的正統龍氏回歸,父皇的心血都被白白給糟踏了,在他們心裡根本就不承認他是皇上。無論如何,我龍安玦一定要打敗聶太妃,讓主權回歸皇室,只有這樣般龍國才能真正安定。」
哥哥說得氣憤,安珞卻皺著眉。
那個先帝之子.......他們眼裡的正統還活著嗎?如果有一天出現了該怎麼辦?
他的存在會動搖當今皇室。
思索之際,東宮突然冒出一條黑影,匆匆而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好一陣子沒出現在皇宮裡的章思予都尉。
章思予雙手抱拳,採高跪姿,恭敬道:「殿下,卑職回來復命了!」
太子玦見到是他之后大喜,道:「章思予,你總算回來了!」他拍拍他的肩,伸出手親自將他扶起,「等你好久了,在章州查得如何了?有結果了嗎?」
章思予緊接著呈上一本被火燒得半毀的帳薄。
太子快速的接過,凝著神仔細的掃過一遍,喜出望外,「很好,哈哈!這東西你是怎麼弄到手的?」
「卑職在章州府衙潛伏了好一陣子,不過他們實在是太狡猾、太小心了,卑職一直空無所獲,直到有一天府衙突然起了大火,卑職跟著跑去救火,這才在搶救的文件中發現了這本帳簿。」
「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天意,天助本太子也。」太子滿意的點點頭,「干得很好,下去領賞吧。」
「是。」章思予領命后,隨即離去。
「哥哥,那是什麼?」見安玦喜上眉稍,安珞深感不解忙問道。
太子的眼眸閃過一抹強烈的恨意,咬著牙道:「這是聶太妃的催命符,她跟貪臣污吏勾結的證據,這次本太子一定要把她拉下來,本太子要扳倒她,讓她再也爬不起來,跪在地上求饒。」
公主聽了卻是眉頭深鎖,擔憂了起來,聶太妃真的這麼容易對付嗎?
***
朝廷上端嚴肅穆。文武百官,文東武西排成兩班,恭立在殿前。
龍子玧深沉的高座在殿上。
「啓稟陛下,章州府尹盛丞博上書,章州府庫空虛,擬將地方稅賦提高為一成二以供應府庫需求,尚要求朝庭再免一年稅賦。」戶部尚書聶允忠率先一一呈報。
皇上想了一下,打算駁回便和顏悅色的說:「章州旱災剛過,目前百姓們生活困苦,若在此時增加賦稅豈不雪上加霜?」
聶允忠正色道:「正因為章州府伊急需經援,此事拖延不得啊。」
「幾個月前不是才派發八十萬兩賬銀過去章州郡嗎?府尹把錢都用到那裡去了?章州郡王那邊怎麼說?」金丞相問道。
聶允忠道:「章州地貧,除了年年納貢,州郡收入并不多,如今又遭逢大旱,百姓急難,朝廷給付的賬災費用已經按數分發給百姓了,由于大旱造成收入不佳,導致章州府庫空虛,原本該由國庫支援但是碰巧驪州水患需要大筆經費加上堤防損毀,賑災再添上興建堤防的費用,計算支付給驪州龐大的經費之后,國庫已經無力負擔章州的需求,只能提高賦稅從百姓身上取得,這是最快,最能救急的方式。」
皇上道:「章州若增加稅賦百姓們會怨聲載道,民怨若起可能會引發暴動,此事得再從長計議。」
他是個仁君,一切以百姓來著想。
「關于這一點,臣.......」聶允忠眉頭微皺,話還沒說完卻被太子給斷然打斷了。
太子橫眉怒目的瞪著聶太妃,厲聲指責道:「章州府庫空虛,這事府尹盛丞博責無旁貸。」
章州府伊盛丞博直接受命于聶太妃,朝野皆知。
「殿下此話怎講?」聶太妃在珠簾后淺淺笑著。「盛丞博可是清名在外啊。」
聶太妃身為佐相,是朝堂上唯一的女官。她乃先帝貴妃,自是不能與朝臣們同列兩側,自文武帝病后不能親政以來,聶太妃便在龍座階梯的下方右側設置一小隔間,以珠簾隔出一道屏障與大臣們議政。
「給章州的八十萬兩賬銀在賬災上只用了五十萬兩,其中卅萬萬兩不翼而飛,此事豈不奇怪?」太子說著,眼底不禁閃過一抺得意之色,意有所指的冷笑道:「怕是有人從中作怪啊!」
「卅萬兩白銀乃是被盜匪所奪,關于這事府尹早已上報朝庭了。」聶允忠忙著解釋。「關于這件事,章州郡王也知道啊,他還自掏腰包補了五萬兩上去。」
「那麼這是什麼?」太子掏出帳簿,一雙利眸掠過珠簾后的聶太妃,得意洋洋的將帳簿上呈。
內侍總管彎著腰接過帳簿,恭敬的轉身呈給皇上。
皇上緊蹙著眉仔細的翻閱帳簿,臉色愈顯凝重,閱畢便讓殿前執事將帳簿遞交予聶太妃。
聶太妃拿到帳冊后沒有特別反應,一慣的波瀾不驚,面帶微笑只隨意的翻了幾下。
「這可是卅萬兩白銀的帳冊,既然白銀被盜怎麼還會有帳冊?除非章州府尹盛丞博中飽私囊私吞了那賬災的卅萬兩白銀!」太子句句譴責。盛丞博可是聶太妃一手提拔,親自舉任的,還直接受令于她,再怎樣她都無法推卸責任。
「這本帳簿有一半已經燒毀了,內容記載不清楚,要如何斷定就是被奪的那卅萬兩白銀?」聶太妃冷冷問道。
「卅萬兩賬銀被奪,章州府尹就這麼碰巧隔日剛好有卅萬兩白銀入帳,也未免太湊巧了,卅萬兩可不是小數目啊,章州貧嵴,府伊卻突然多了卅萬兩,此事本就不尋常,啓人疑竇。還有章州土地貧嵴,百姓生活困苦,朝廷每年撥給章州的銀兩都是最豐厚的,擁有大筆的經費,當地百姓的生活卻一直沒有改善,是不是貪臣作崇?朝廷本該派人詳細調查。聶太妃極力袒護又是何意?」太子說得頭頭是道,臉上盡是得意之色。
「關于這件事就此打住。改日再議罷。」皇上居然擺擺袖子,淡淡的說著,彷彿云淡風輕,什麼大事都沒發生過。
出乎太子意料之外,皇上居然想就此打住,并不想深究。
太子略顯驚訝的轉頭望著父親,心裡萬分的憤怒與不滿,父皇就是這麼懦弱,才會讓奸人驕橫跋扈得以把持朝政。
太子年輕氣盛,當眾"哼"了一聲,皇上朝他使個眼色,要他不得無禮,他卻愈想愈氣,一口氣壓在心裡那裡憋得住。
他一心只想趁勝追擊,一舉擊潰聶太妃。
太子淘淘不絕的繼續說:「聶太妃與章州府尹私下交往過甚,據查章州的許多業務都是娘娘直接示下府尹照辦,對于章州之事,聶太妃脫不了干系!請陛下明察!」豁出去了,太子將矛頭直接對向聶太妃,疾言厲色道:「請陛下圣裁!」
皇上臉色倏地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