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州地貧,鼓勵經商,因此郡王聶素純經常在府邸宴請外地往來商賈。沒多久,太子一行人果然接到了請柬,總共約有廿十幾名商賈受邀入席,據說連府伊盛丞博也會到場,這是千戴難逢的機會可以光明正大的入王府一探究竟。
龍安玦帶著俞仲凡、樂冰、章思予等一同入席,在大廳與各地來的商賈寒喧,沒多久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轉眼間郡王已被一群奴僕簇擁著入內,他的個子不高,身材是富貴帶來的矮胖,穿著錦袍,臉上一團和氣,酒過三巡后便開口要求富賈們過兩日陪同他前往南方的災區視察。
章州連年大旱正缺銀兩,勸募的意思很明顯,正遲疑間章州府尹盛丞博姍姍來遲,他是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骨瘦如柴,面容嚴峻,眼神卻很銳利的掃過在場眾人。盛丞博穿著半舊的官服朝郡王施禮后便在座位就坐,始終皺著眉,沉默的喝酒并不多話。
龍國為州郡自治,郡王為大,府尹則是朝廷所派駐協助郡王的官職,說穿了是朝廷派來監視郡王的人物。一般府尹與郡王都不太對盤,不過章州郡王是聶太妃的侄子,盛丞博是聶太妃的人,應該不至于不和。
盛丞博只喝了幾杯酒便告辭離去,屁股都還沒坐熱,遲到又兼早退,敷掩應付的態度太過明顯,擺明不把郡王放在眼裡,看得眾人傻眼,郡王卻不以為意,笑盈盈的交代由宰相親自相送后便讓他告退。
席上沒有絲竹音樂,沒有美女翩翩起舞,只有杯觥交錯,郡王侃侃而談,災區百姓缺糧缺錢,大方捐獻者不但可以救助百姓,還能免去商稅。
當晚除了捐出一些銀票以外,一無所獲,二日后的清晨門口卻來了輛馬車及十名侍衞,如當日所言,郡王請化名為安公子的太子一同前往災區視察。
安珞對災區百姓十分的關心便要求跟著一同前往。
此去災區陣仗頗大,百名騎馬侍從,十幾輛馬車載著十幾名巨商,后面還有幾車米糧。一路上巔跛,由繁華的城裡至綠意盎然的郊區,郡王只讓所有人吃乾糧,休息的時間極少,巨商們夜宿在晃動的馬車裡,過了一日一夜,發現窗外綠色的作物愈來愈少,到變成黃色逐漸寸毛不長,放眼望去竟是黃土一大片,似一望無際,過了一條乾涸的大河后,馬車終于停了下來,一日夜馬不停蹄的奔波,眾巨富們各個臉色慘白,挪動快散掉的全身骨頭,蹣跚下車。
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村莊。村子裡卻沒有鷄鴨的咶叫聲,路上也沒有貓狗走動,屋裡沒有村民的交談聲,街上也沒有小孩的歡笑聲,寂靜得嚇人。
飢餓瘦弱的村民們聽到馬的嘶鳴聲便扶老攜幼紛紛圍了過來。郡城宰相跳下車,熟稔的揮手大聲呼叫,「全都回屋裡待著,按人口領糧。」
村莊百姓聽了又三三兩兩的走回去。
郡王站在最前方指著后面的幾車米糧,對著眾人道:「爾等所捐助的錢財,本王全拿來買糧施賬了,這個村莊是受災最輕微的,原本村裡六百五十口,現在馀三百馀口人,再往南走便是寸草不生,連口水都喝不上,災民逃散,老人小孩餓死不計其數,年輕女子被賣入青樓,強壯男子落草為寇,情況慘不忍睹啊。」郡王乾咳幾聲,肥胖的臉晃了幾下,偷偷瞥了富有的眾商一眼,高聲道:「本郡很需要各位的大力援助啊!」
富商們各個怔住,前幾日不是才捐過錢嗎?到底要扒幾層皮?郡王府的紫衣侍衞們卻如兇神惡煞般朝富商們逼了過去。
富商巨賈見情況不對勁便不再猶豫,紛紛再從袖子裡,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出銀票,郡王眼一瞟,宰相便跳出來笑嘻嘻的接過去,揚著手上的銀票,對著富商們大大的作揖,「章州郡永遠感謝各位的鼎力相助啊!」
郡王向朝廷要不到賬銀便動了歪腦筋擺明劫富濟貧。
救急不救窮,不消多少時日便沒有商賈會愿意來到章州郡做生意了。
章州地貧若無商業活動恐成癈虛。
太子忍不住高聲罵道:「聽說朝廷給了不少錢?那些賬銀呢?到那裡去了?」
提起賬銀,郡王身子一僵,眼神不自然的閃爍一下,吱唔道:「被盜匪給劫走了啊,是青云幫干的!」
青云幫是龍國第一大的盜匪集團,相當有規模,打劫掠奪,不針對百姓卻專對著皇室貴族干,頗有義匪的俠名。流寇們均以加入青云幫為榮。
一口咬定青云幫便是朝廷剿匪不力,章州郡王推得乾乾淨淨。
「青云幫不會劫百姓的賬銀,他們只針對貴族!」有一名商賈低聲的說。
郡王滿臉不悅,重重地"哼"了一聲,「你怎么知道?說不準他們鬧內訌,這幾年來有好幾處分部不也打劫民舍了?你替他們說話,莫非你是青云幫的逆賊?」
那人噤聲,不敢再言語。
被郡王打劫事小,被賴上與青云幫有關便是死罪,當場給宰了都無處喊冤。
眾人無趣,除了自認倒楣也無他法,心裡怒罵之馀紛紛自己找地方休息。若去帝都狀告章州郡王,一、無打刼的實証,章州侍衞只不過是長相兇狠些,銀票可是他們自己掏出來救濟百姓的;二、告了郡王沒好處,惹上大貴族,擺明不想在龍國溷下去。這種暗虧只能含淚往自己肚裡吞去,然后再去別的地方把錢給撈回來。
安珞是此行唯一的女子,外貌美麗善良,她方行了幾步路突然跑出多位全身破爛,滿臉髒兮兮的小孩,圍繞著她紛紛伸出小手乞討。
她微服出門,身無長物,想起髮上的銀簪,摘下便要遞出卻被俞仲凡給阻了,他皺著眉輕聲道:「只有一個銀簪,他們會爭奪,會打起來或許會出人命,他們需要的是物資跟糧食。」
他說的有理。
秋天快到了,馬上就要入冬,這些孩子身上的衣裳卻破破爛爛無人縫補,全身髒亂無人打理。
她低下頭對著小孩問道:「你們的娘呢?」
有些孩子回說娘餓死了,有些說被爹給賣了換了幾天的糧食,還有人說受不了飢餓跑了,沒再回來過,有些連爹都沒有,娘也沒了。
一張張天真的容顏卻各個骨瘦如柴,營養不良,眼底盡是飢餓跟恐慌。
這是怎樣的人間慘況,一場旱災百姓卻無力應變,連基本的溫保都沒辦法,導致骨肉分離,妻離子散。她哽咽無法再問下去,流著淚跑出村外,不忍視之。
俞仲凡大步跟在后面,沉著臉,一語不發淨陪著她傷心。
「章州郡王這個溷蛋東西,仗著臨近步拂國,兩國商旅來往頻繁居然打劫商賈,真他媽的白癡,蠢蛋!」太子一邊怒罵,一邊走過來。
安珞迅速擦乾眼淚,抬頭問道:「國庫還有多少銀兩?」
依聶素純這種方式要多久才募得到金額安頓村民?
村裡的孩子、老人們過得了這個冬天嗎?
聽說南方還有更多的災民,成千上萬張口等著吃飯,每天餓死幾百人,她連想都不敢想。
太子搖搖頭,嘆口氣道,「驪州水患,要賬災又要修筑堤防,今年沒錢撥給章州了。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春天,各州郡納上稅銀,國庫豐盈了才有辦法。章州北邊是豫州郡,那是聶允忠的封地,聽說今年欠收,還打算跟朝廷申請減免稅銀,這兩年,天災多,般龍國不太好過……」
搖頭嘆息之際,賬糧已經逐戶發放完畢,馀下的幾車糧食在五十幾名侍衞的護衞之下由宰相親自監督往南方前進。
所有商人則一一上車,隨著郡王往北返回城裡。安珞望著運往南方的糧食,心事重重的上車沉默不語。
她心裡有數,那丁點糧食應付不了南方大批的飢民。
回程不再拚命趕路了,天色稍晚便在青黃不接的地方停留,那裡有個小驛站,已經點起燈火,他們才剛下車竟從裡面迎出來一名頗俱幾分姿色的年輕女子,云鈿花搖,小碎步踏出來,容光煥發地喚了郡王一聲「哥哥!」
原來竟是素然郡主,郡王見她來了,滿臉不高興,低聲惱道:「妳來這裡做什么?」
她媚眼一掃,快速的掠過眾人,家丑不可外揚,郡王擺擺手命驛站小官負責安頓所有人便跟著妹妹往路旁走去,未久后傳來兄妹兩激烈的爭吵聲。
樂冰搖搖頭,低低笑道:「聽說蕩婦郡主迷上了王府一位新進的侍衞,鬧著要跟郡馬和離,她御男無數,搭上過不少男人也從未動過離緣的念頭,這次怎認真起來了?」
章思予回想起當日景況,笑道:「大概是日前救下郡王的那個小子吧?他的皮相極好,倒是難得見到男人長成這般好看也該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了,郡主挖到寶了自然會死死咬住,不肯放手,那小子看起來桀驁,不是成為玩物的料,郡主想得到他自然非和離不可。」
安玦輕搖紙扇不以為然的冷笑道:「為了一個沒出身的小白臉鬧上和離,這件事會讓聶家顏面掃地,怡笑大方,我倒想看看聶太妃得知此事之后的表情。」
樂冰笑道:「關係到聶氏家族面子問題,郡王自是打死不會同意妹妹和離,我挺納悶一個男人是怎樣的天姿國色啊?郡主居然會一見傾倒?」
正說話間一行人已踏入大廳,廳裡只有一穿著王府紫衣侍衞服的小子坐在角落獨自飲酒,神情落寞,看見他們進來先是愣了一愣卻迅速斂起失落的神情,眸光掃過眾人最后深深的停留在安珞身上。
縈縈燭光下,那張人間絕美的傾世容顏在嘴畔勾起一抺動人心魄的詭異微笑。
樂冰睜大前幾日挨了俞仲凡幾拳的烏青雙眼,驚嘆道:「帥!真他媽的帥啊,果然是一張會讓女人垂涎的臉!」
絕世美男聽了這句話后,臉色陡變,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的往地上砸去,發出青脆聲響。
龍兒!
安珞卻嚇得臉色瞬間慘白,身子一軟當場暈了過去,俞仲凡快速的將她攬入懷裡。